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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宁卿又去了庆元宫,依然在练习敬茶和跪礼。
宋濯上完早朝,马上就过来了,当看着宁卿跪在程玉华面前双手捧茶,他的心似扯着的痛。
程玉华看到他也不避着些,她看着他,像平时一般笑了笑:“表哥,你来了。宁表妹正在练习跪礼呢,比昨天好多了。”
程玉华一点也不心虚。她为什么要心虚,她是正室,难道连一个妾的跪礼也受不起吗?
宋濯知道这个道理,正因为知道,所以才更加痛苦。
“都练多久了,歇着吧。”宋濯道。
“好。”程玉华应了一声,像对待下人一般打发:“可心,让人带表妹下去更衣。”
“濯儿,既然来了,吃过饭再回吧。”敬仁太后道。
“嗯。”
不一会儿摆上了饭,宁卿已经换了一套衣裳出来,她没能坐下,只站在一边给程玉华布菜。
宋濯身子一僵,心中大震,哪里吃得下什么饭。妾室侍奉主母吃饭是应份的,但当亲眼所见,他却无法接受,他以一个主子的身份坐在哪里,和别的女人琴瑟和鸣,而她却像个下人一样,为他和别的女人布菜。
宋濯忍无可忍,啪地一声放下筷子,站起来,拉着宁卿就往外走。
“宋濯!”敬仁太后大怒。
宋濯却没有回头,一直带着宁卿消失。
无人的花园,两人背对背的站着,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宋濯才说:“我会说服皇祖母,再也不用你做这些。”
说完就走了。
宁卿看着他的背影,泪眼迷蒙,茫然。
她之所以坚持到现在,默默地忍受着这些,那是因为她还想挽回!
正因为深爱,珍惜这段感情,所以才再努力一把,给彼此最后一个机会!
上次是言语的警醒,这次,她想要用行动,让他深深体会什么是妻,什么妾。
她想要为他点一盏明灯,为他引路,希望他看清自己的心。
然而,她一直自以为她看清了他的心,而现在,她发现,他的心她从来没看清过。
宋濯回到庆元宫,敬仁太后沉着脸。
宋濯道:“皇祖母,我今天见她的规距已经差得差不多了,她也很乖巧,很顺从,已经够了。”
敬仁太后搓磨宁卿也不过是为了给程玉华挽回些脸面,虽然不喜宁卿,但却不想再因此跟宋濯分生了,只好道:“好,规距确实学得差不多了,只她性子瞧着还太浮躁了些,让她每天进宫抄一个时辰佛经静一静心,如何?”
程玉华也笑道:“表妹聪慧,虽然只短短两天,却有模有样的。”
事情就这样定了,等宋濯离去。敬仁太后才拉着程玉华的手道:“玉华,妻就是妻,妾就是妾,那是永远也越不过妻去的,就算濯儿他一时犯糊涂,哀家也会敲醒他。至于底下那些莺莺燕燕,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不省心的,要是个个都计较,那一辈子这么长,哪里计较得过来?”
“娘娘,玉华晓得。”
“男人都是这样,哪个不爱新鲜不爱美人。”敬仁太后笑了起来:“就算濯儿是我的孙子,我也不偏他,实话实说。现在他正热切之时,你若敲打太过,失得也是他的心。做女人,为人妻,就得学会放宽心,大度些,看淡些,否则伤的是自己。”
“只要不是太过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你且看她建高楼,且看她楼塌,她总有如花美貌逝去的一天。美人何其多,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俱是红粉骷髅,过眼云烟。他的爱,得之你幸,失之你命。只要他尊敬你,看重你,正妻之位牢牢抓在手中,才是实际的。”
说到这里,敬仁太后似是想起数十年的权力情伤倾扎一般,微微地一叹。
“现在他年纪还小,不免会走错路,做些糊涂事,再过几年,等他成熟了,经的女人多了,自然会发现,什么是他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越发敬你和看重你。”
程玉华眼圈一红:“是。”
“好了,你回去吧。”
程玉华出了庆元宫,在长长的朱红宫廊,一抹修长清贵的身伫立在尽头。他一身白华锦袍,墨发如瀑,依然天姿绝色,却没了以往的洒脱飘逸,更添沧桑与寥落。
程玉华看到他,停住了脚步,咬了咬唇,转身离去。
“玉华。”宋濯却三步并两地追上去,拦了她的去路。
“我要出宫了,我答应了祖母一会陪她去寺里上香。”说着坐他身侧错身而过。
“玉华,你一定要嫁给我吗?”
程玉华脚步一顿,回头,已经泪流满面:“嫁,为何不嫁。此生,我只嫁你一人。”
听着她离去的脚步,宋濯深深地闭上了眼,错错错,错在年少不知情轻重,一句戏言,误一生。
程玉华上到马车就笑了:“他想干什么?他想退亲吗?”笑着笑着就哭了。“这样的人,你说,我如何容得下……”
可心知道程玉华说的是谁,是宁卿。“那该如何是好,太后拗不过世子,虽然太后也是喜爱郡主的,但到底那是亲孙子,又怎会真的为了郡主与世子为难,以后遇到什么事,还不是世子求两句就完事。”
“我会让她,自动离开的。”
……
自此,宁卿进宫再也没有练过跪礼,或是布过菜,只抄一个时辰佛经。程玉华偶尔会跟她一起抄。
三月初十,宁卿已经忘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虽然已经是步入春天,但春寒料峭,天气依旧冷。
庆元宫的小佛堂里,宁卿把金刚经最后一段抄完。突然哗啦一声,对面程玉华的墨汁打翻,溅了一身。
“可心。”程玉华朝外面唤了一声,但却没人答应。她看着宁卿笑了笑:“我衣服脏了,这衣服难解,宁表妹帮一帮我吧。”
“好。”
宁卿放下笔,与程玉华一起入了暖阁。
程玉华的衣服一件件的解了开来,乌黑的长发全都拢到胸前,雪白的后背,却有一道狰狞的伤疤,犹如丑陋的蜈蚣一样爬到她雪白的背上,份外吓人。
“吓着你了,对不起。”程玉华一脸歉意地笑了笑:“我娘当时看到这伤时,也是差不多吓晕了。但我从镜子里看着它,我一点也不觉得它丑,要是能换他平安,再丑也值。”
宁卿如遭雷击,小脸苍白得一点血色也没有,呆呆地站在那里。
程玉华却像回忆一般喃喃说起:“那年我与他一起去苍南山打猎。”说到这她俏皮地笑了笑:“别看我现在样样得体,我从小却是个假小子,爬树掏鸟蛋,下河抓鱼,什么顽皮事儿都干。我娘都骂我,说再这样就嫁不出了,婆家一定嫌弃。”
说到这深深一叹:“我娘说得对,婆家果然嫌弃,我为了嫁给他,再也没有那样玩过,反而努力地学起我最讨厌的礼仪规距来。”
“那年,我还顽皮的时候,他带我去苍南山打猎,却遇到那时的永安王对宸王府的报复,为逃命,他抱着我跳进了急流,幸得命大活了过来。”
“你可知道,当时他身受重伤,是我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一天?你可知我们两个躲在山洞里,外面都是狼群,是我拿着火把守在洞口,寸步不离。你可知杀手追来,是我为他挡了致命的一刀?那一年,我十三岁!你,今年也十三岁了吧?我为了他,连舍两次命!你为他做过什么?跟他撒娇?闹小脾气?跟他呕气?”
宁卿心都在颤抖,静静地听着程玉华似是呢喃的絮语。
宁卿甚至能够勾勒出那生死相依,同生共死的荡气回肠的画面。
她拿着火把站在洞口为他守狼群,他重伤在后默默地看着,一定是震撼和无比感动的吧。
她为他挡剑,二人重伤下联手反杀对手,那种生死之间的拼杀、默契的配合、劫后余生的激动与喜悦。
两人双双倒下,互相照顾的脉脉温情……
宁卿又想起去年他生辰那天,她为他梳头,可她却连梳头也做不好。他拉着她的手说:“卿卿不必会任何东西,只要很乖地呆在表哥身边,就胜过所有惊才绝艳。”
她到现在还为那句话感动,现在才知道,他不是不需要,而是,已经有这样一个女子为他惊才绝艳!无人能替代的!
她一直以为,他不娶她,放不下,是受礼教约束,是他的世界观还接受不了,一时扭转不过来。要是这些,她还可以给他机会,还可以努力,可以争取。
但是,要是他的心里还住着另一个女子……
宁卿深深地垂下了眼,紧握着的拳头,再也无力紧握。
程玉华知道,面前这个女孩已经败了!
她原本潋滟出彩的双眸一下子黯淡无光,像是突然熄灭了的最璀璨的星火,一片漆黑!
她已经认输!已经彻底放弃!
与其说宁卿败在她手里,不如说,是败在自己的尊严和傲气手里!
一个低贱之人,没资格拥有尊严和傲气!拥有了傲气,那就是一败涂地!
宁卿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工庆元宫的,一定是很狼狈的吧。
回到马车,慧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见宁卿快要崩溃的样子,心疼得哭了:“姑娘,你怎样了……”
宁卿再也忍不住,哭得肝肠寸断,却哽咽道:“没什么……失恋而已,有什么大不了!谁没失过恋!谁没失过恋……”
慧苹更担心了,前些日子,纵然被伤得再深,宁卿都是沉默以对的,默默地忍受着,承受着,虽然压抑,身上却带着一股子韧劲,哪像今天这样,似是最后一根弦绷断,彻底抽身而去一般发泄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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