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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乐得没心没肺的模样,想了想还是没把他吐了胡少峰一身这种事情说出来。
但开公司的事情他还没忘!说完车子,方文浩便转移重点,开始一心一意劝告林惊蛰不要冲动,贸然参加招标。
林惊蛰好言答应了,转头自己就开始发愁。看方文浩这个状态,显然是不可能和他合作的,更何况方文浩公司里那一堆乌烟瘴气的股东各怀心思,纠纷不断,也不是谈生意的好对象,现在公司开起来了,林惊蛰只缺一个能合作的队友。
始于地产的始于二字,取自于林惊蛰名中的隐喻,他有将这家公司当做商业起点的意愿,创立目的就和当初在申市时有所不同。
他对城市规划胸有成竹,但其实方文浩的提醒不无道理,地产行业,尤其是燕市的地产行业并不容易站稳脚跟,先不说商品房推动初期敢于涉水的竞争对手们那身后的背景,光只招标拿地的这个环节,就很够林惊蛰喝一壶。
任何时候最难赚的永远是第一桶金,缺少人脉,缺少门路,经济也不宽裕,除了对未来社会发展趋向的笃定外,林惊蛰几乎一无所有。他虽在申市股市里还压着三百万左右的资金,但这笔钱用来拿地却远远不够。
现如今的土地价格虽然不像后世动辄竞拍出几十上百亿的高价,但平均价值仍旧和林惊蛰现有的筹码有所差距。上一季度的燕市土地招标,也就是让方文浩铩羽而归的那次招标会上,方文浩看上但没拿到的那块前景被诸多对手看好的热门土地,最后的中标价就高达三千二百万。
从商品房正式进入市场之后,拿地的价格就开始飞涨,那场招标会上最便宜的那块土地由于位置太差几乎无人问津,就这,业内都还有人估算至少价值七百万呢。
三百来万看起来很多很多,但实际真的太不顶用了。
于此同时,肖驰留下的那串珠子也让他很是烦心,他本来想把这玩意儿丢掉了事的,可偏偏又因为重生这事儿有点信邪不敢乱来,只能随身携带着。这串珠看起来古朴厚重,似乎是有很多年的历史了,一百零八颗珠子每一颗上都刻着几乎快被把玩平整的经文,看起来价值不菲,林惊蛰心说自己拿着算怎么回事儿啊?可要说物归原主,又实在不想跟肖驰碰面。
他在课堂上发愁,手就摸进兜里,几天下来,已经开始经常无意识地捏着珠子扒拉了。
肖驰换了串菩提珠子的,捏起来总觉得有些不习惯,胡少峰效率还成,很快带回了音讯——
“嘿你别说,嗅觉还挺敏锐啊,哪儿知道的这么家公司。”胡少峰翻着手里的资料一脸的惊奇,“手续是大虎那帮人办下来的,还过了方文浩的路子,法人林惊蛰?还交了下一次招标拍卖的申请资料?这不会是方文浩的障眼法,拿来对付我们的吧?”
“始于地产……”肖驰在嘴里慢慢咀嚼了一会儿这个名字,把正拨着的不太趁手的佛珠子换了边手,方文浩的猜测不无道理,但他莫名就觉得不太可能。
他摇了摇头:“应该不会。”
“总不至于真是林惊蛰开的吧,他一个小屁孩怎么可能。”胡少峰惯常以貌取人,因为林惊蛰无害的长相偏见根深蒂固,肖驰道:“你忘记我们第一次见他是在什么场合了?”
“交易室?!”胡少峰回忆起来,脸色也是一变,借由这个提醒立刻回忆了起来。
他清清楚楚记得,申市交易所开市那天,林惊蛰几乎是和肖驰同一时间下的手,且都是毫不犹豫就抛出巨额资金,手段十分果决。肖驰那会儿留在申市看了两天盘,见形势不错,每天都在加资,最后投入了将近五百万,别的不说,上回竞标买地的钱至少是赚回来了。
肖驰的手段和眼光胡少峰从来不敢质疑,他深知道自己这个发小与世无争的表象下隐藏了怎样一个疯狂的灵魂,那么同样的,林惊蛰会不会也是如此呢?
他这么一想,竟然有些不寒而栗,毕竟同样的内里之外,林惊蛰婴儿肥都还没褪去的单纯无害表象,于他而言可比肖驰沉稳淡定的样子反差大得多。
肖驰翻阅了一下那叠文件,沉思片刻,那边胡少峰胡思乱想了一大堆,好容易让自己情绪稳定下来,又想到一件事情:“对了,你听说了没?祁凯最后还是被他爷爷给捞出来了,昨天回的燕市。”
肖驰目光落在文件上角林惊蛰的证件照上,平静地点了点头。
祁凯被捞出来这事儿不出他所料,毕竟祁老爷子还活着,势必不舍得让家里唯一的独苗蹲大狱里。
为了这棵独苗,祁老爷子放弃了很多东西,可以说是元气大伤,肖驰记得自己父亲说起这个的时候,情绪兴奋的同时语气却全然掩饰不住的惋惜。
厉害了一辈子的人物最后竟折在了不成器的孙辈上,哪怕是竞争对手,听在心里也难免有些感触。合上文件,肖驰目光落在胡少峰身上,语气深沉:“他回燕市之后怎么样是他的事,可你要是再敢跟他混在一起,别怪我不给面子。”
“哎呀!”胡少峰想起自己眼馋祁凯“大生意”那段时间的心态,十分惭愧,“放心吧,我又不傻,躲他还来不及呢。”
肖驰微微点头,支着手臂斜靠进沙发里,八风不动地吩咐:“还有,准备一下,这几天约方文浩和……林惊蛰出来吃个饭。”
胡少峰脸色一变,有点别扭地说:“请他俩出来干嘛,我前几天才跟方文浩打过架,丫又他妈跑去跟我爸告状了,说我撞他车子。”
说着十分委屈地挽起袖子:“我爸好一顿打啊——”
肖驰不理会他的哀鸣,只点了点文件:“你刚才翻开看过没?猜没猜到始于地产交的资格申请里盯的是哪块地?”
胡少峰一愣,嘿呀一声,拍着大腿站了起来:“9号地不是在二中路那边吗?那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鸟不拉屎地方,方文浩和林惊蛰是不是傻子啊?”
“我觉得他们不傻。”肖驰垂下眼,提出了一个胡少峰觉得不太可能的想法,“他们说不定得到什么消息了,总之大家互通有无一下。”
********
方文浩收到BP机约饭消息的时候,林惊蛰已经赶到了梧桐大学,一小时之前,周海棠给他来了电话,告诉了一个让他非常意外的消息。
周爸爸被列入了郦云暖瓶厂最新一批的下岗工人名单里。
梧桐大学计算机系是新系,学生少宿舍楼新,学校还财大气粗地给寝室里拉了电话。
周海棠因为军训被晒得漆黑,跟邓麦都有得一拼了,看见林惊蛰,他少见的六神无主:“怎么办?惊蛰。”
寝室里的几个哥们都在安慰他,这年头下岗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严重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学生的想象,大伙都十分同情他。
林惊蛰冷静地拍着他的肩膀:“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很奇怪,周父确实会下岗没错,但在他的记忆里绝不是这个时候。
“快一个月了,我爸妈一直瞒着,还是邓麦他爸说漏的嘴。”周海棠想起从自己到燕市以来父母每月定时汇来的一百五十块钱生活费,澎湃的愧疚几乎淹没他,他六神无主地捋了把头发,根本没法平静下来,只在口中叨念:“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高胜见他这样,只得叹了口气帮忙解释。
周父是一个月前下岗的,此前毫无预兆,消息出来的时候夫妇俩完全崩溃了。周母下岗之后,周家的经济几乎全靠周父一力支撑,这个变动于他们而言无异于灭顶之灾,但每次和儿子通电话时,他们还是刻意隐藏了这个消息。
至于之所以会提前下岗,也是事出有因,问题就出在周家父母为了给周海棠上学借的那些钱上。
邓麦的父亲在电话里说,郦云暖瓶厂前些年拨款建了一幢福利分配房,今年差不多可以投入分配,周海棠的父母在暖瓶厂工作了很多年,都是最老的一批员工之一,又是双职工,可以说夫妻俩都将自己的人生奉献给了厂里,名额板上钉钉。
但僧多肉少,争斗不休,就连暖瓶厂厂长自家都有好几个亲戚等着分房。周家父母和厂长关系不太好,便成了被开刀的那批人,周母去年被下岗,就是厂长为削弱双职工的竞争力安排的。
周父为这件事情冲到厂长办公室拍桌子发了一通火,将厂长这一决定下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全给暴露了出来,厂长颜面大失,本就想找他的麻烦,奈何周父作为老员工根基不浅,一直都没找到机会。
这次为了周海棠上学,周父朝厂里好几个工友都借了钱,也不知如何运作的,便有人出面指认周父借钱的用处是为了拿去申市炒股。
在此前厂里安排周父去申市出过一回差,回来后他还和人喝酒时谈起过路过证券交易所时看到的盛况,引得众人啧啧称奇。
股票发展初期,许多对此不了解的人几乎将它当做洪水猛兽,群南也掀起了一场国企工人远赴申市炒股的热潮,以至于很多工厂一听工人炒股,便认定这是歪门邪道,直接开除。
对这个指认,周父几乎百口莫辩,下岗通知一出来,他和妻子就彻底失去了所有的经济来源,而那个指认他炒股的工友,也在此事之后凭借夫妻双职工的名额,分到了一套梦寐以求的房子。
周家夫妇万念俱灰,周海棠也同样,他直到现在才知道父母给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居然是借来的,这个数目几乎等同于他父亲一年的工资。
也是第一次直面人心阴暗,那个指认他父亲炒股的工友,在此前与他父亲关系十分亲密,时常把酒言欢,可却能为一套房子就翻翻脸不认人。
高胜对这件事里的许多参与者十分愤怒:“真的太过分了!”
林惊蛰听完之后心中却并没有多少波澜,毕竟对他而言周父下岗只是迟早的事。国企绩效一日不如一日,就连钢铁煤矿都是如此,更何况小小一个生产暖瓶的工厂呢?
一套国企的福利房,远在郦云,没有产权,连后世升值都升不到普通商品房的水平线,有什么可稀罕的?
想到后世下岗后周父的下场,提早一些离开那个地方,说不定还是一件好事。
周父周母现在住的地方是暖瓶厂的职工宿舍,下岗之后厂长迅速走程序让夫妇俩搬了出来,现如今无家可归的周家夫妇正借住在邓麦家里,到处找房子。
周海棠好像经由这件事情一下成熟了,他竟然没有胡乱说什么不读书之类的话,而是打电话朝父母斩钉截铁地发誓:“我一定要好好读书,不浪费你们借来的钱。”
林惊蛰看着他眼中坚定的光芒,有点欣慰,电话那头的周家夫妇明显也为此松了口气,他们深知儿子的性格,之所以隐瞒自己下岗的事情,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担心儿子会犯犟冲动,现在听他还愿意好好念书,顿时放心了不少。
周父道:“爸爸妈妈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只要你好好念书,我砸锅卖铁都会供你上学!”
周海棠道:“上个月你们给我寄的生活费我还没花完,明天我就去汇给你们,爸,以后不用给我生活费了,燕市这里大学生也可以找工作,我自己会赚钱的!”
周父很不赞同:“你好好读你的书比什么都重要,给你付学费不是为了让你去打工的,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钱也不要汇给我们,我们自己会找到工作的。”
又道:“前几天你高叔叔听到消息来电话了,他告诉我省城的工地工资很高,有时候一天有二三十块,我已经决定了,和你妈这周末就动身去找他。”
这年头一天二三十块的工资完全是超高收入,周父显然对此充满期待,林惊蛰却听得悚然一惊。
他绝不会记错,上辈子周父就是在工地因为一场意外去世的,钢筋穿透身体,死状凄惨到医院都不敢给家属看望。周海棠声嘶力竭的哭声穿透了时空扎进他的耳朵里,林惊蛰一下站直。
父子俩聊完天后,他安慰周海棠别多想好好休息,离开学校后找到传达室拨通了那个刚才记下来的电话。
周父疑惑地接起来:“喂?”
“周叔叔,是我,惊蛰。”
周父意外地问:“惊蛰?刚才不是刚挂电话吗?怎么了?”
“周叔叔,您能来燕市一趟吗,最好带着阿姨一起。”
周父有点为难:“你跟周海棠说,我们真的没有问题,去燕市还是算了,郦云过去车费多贵啊。”
林惊蛰压低声音道:“是这样,周叔叔,海棠他情绪有点不对,我现在是在外面给您打的电话,有些话不好当着他的面跟您说。”
周父的声音一下拔高了:“他怎么了?电话里听起来不还好好的么?”
“您最好带着阿姨来燕市劝劝他吧,路费有问题的话我可以打给你。”林惊蛰竭尽所能地危言耸听着,“您别直接电话里问他,我怕他会干傻事。”
周父一下被吓住了,那头兵荒马乱着,随即周母的声音交替他从听筒里传了过来,满含焦虑:“惊蛰,你可要看着他啊,别让他胡来!阿姨叔叔这就去买车票!”
周海棠的倔驴脾气太容易走极端,就如同上辈子他能如此坚决放弃学业混进黑帮那样,这是个认定一条道就会走到黑的傻孩子,很明显周家父母也深知这一点,丝毫不怀疑林惊蛰话语的真实性。他俩拒绝了林惊蛰汇钱的意思,只说自己身上还有,就打电话这会儿功夫,平常表现得对儿子尤其不耐烦的周爸爸已经狂奔出门去买车票了。
安抚好周妈妈的情绪,向对方保证好自己一定会看好周海棠,林惊蛰挂断电话后,算了下时间。
周家父母明显不会去坐飞机,那郦云来燕市路上走走停停就少说要二三十个小时,倘若今晚或者明天启程,周父周母最迟后天或大后天就能抵达。
这一世的很多事情都出现了变动,林惊蛰实在不敢确定提早去工地工作的周爸爸是否还会遭遇那场意外,但他也实在没有理由阻止对方去打这一天二三十块的高薪工作。
毕竟不去工地打工,他们能干什么呢?这年头工厂工作是分配的,在这个单纯的环境里接受老套的教育一辈子,周家父母的循规蹈矩早已经刻入骨髓。安安静静、不争不抢、随遇而安,他们一定不会明白,这年头稍微大胆一点出来单干的个体户们收入有多么丰厚。
隔着电话,林惊蛰就算是费尽口舌也不可能跟他们说明白,但昂贵的路费注定了这对夫妇不可能无缘无故来燕市。
林惊蛰挂断电话后,在心里有一点点负罪感,就凭他刚才说的那些东西,他保证周家夫妇绝对不敢打电话询问周海棠根由,因此来到燕市的这一路,他俩注定要担惊受怕几十个小时了。
嗨——
林惊蛰甩着手里的那串珠子敲敲大门又敲敲栏杆,一路听着响回到寝室,他斜倚在大门口看着屋里周海棠认真看书的背影,在心中愧疚地说——
哥们,对不住了,你怕是要挨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