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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儿子进了他这屋子,除了找吃的,对于他案上摆的那些象征国家最至高无上的权力都无动于衷,天子心头便是一软,小孩子心灵纯善,其实比那深山修行的苦行僧更无欲无望。
“朕听太子说,说你未来想当乞丐?”
小太爷竟然把他的话告诉这男人了。也是,这男人是小太子爷的爹。不知为何,一想到这男人还是小太子爷的爹,他心里某处不大踏实。
“当乞丐有什么不好?又不偷不抢。”小嘴嘟着道。
“知道天下粮食如何得到的吗?就是,每天你吃的米饭从哪里来的?”
这个他知道,娘教过:“农民伯伯种的。”
农民伯伯?这个词对于天子而言,还真是耳目一新。顺着儿子的新词汇,当然,因为不知道是孩子的娘教的,继续说:“你说的农民伯伯种了粮食,大伙儿才有了米饭吃。但那是农民伯伯辛苦劳作才得到的食粮。而你,什么都不用做,拿了农民伯伯的粮食来吃,不觉惭愧吗?”
小吃货简单的小脑瓜,被他这个问题卡住了,指头挠了挠脑袋,不懂就问下猪:“妮妮,你觉得他说的对吗?我们以后不当乞丐了吗?不当乞丐去当农民伯伯好不好?”
咳!
一口茶水从龙颜口里喷了出来。小儿子这话倒也没错的。只是,一个皇子若真是落到去田里种地的地步,只能说他这个爹太无能了。
教小儿子,比教太子爷艰辛太多了。不禁想,若两个儿子自小都在自己身边长大,又是什么模样。小吃货变成小太子爷的小翻版?
狮子狗麒麟对于天子的这个想法,十分愤怒:好不容易皇室子孙里有了突破,让它不再觉得无趣,你竟是想变回原样?老夫不干了!
狗牙扯拉小吃货的裤子:走吧,你要当乞丐,当农民伯伯都好,麒麟陪你。
小吃货却是只拍拍麒麟焦急的狗头,不以为意地说:“没事,我这个人和妮妮,只要有的吃,让我娘有的吃,让我干什么都行。”
非常平常的一句话,却是让屋里的人全静默了。宮相如候在门外,只觉一股意外的春风吹过了眉间,他妹妹教出来的这孩子,从第一次见到,让他眼前一亮,是种灵气。小吃货身上聚集的天地自然的灵气,是深居在宅院和宫中的孩子教都教不出来的。比如他自己,自小听父亲一直教育民以食为天,没有什么比食物更重要的了,因此粮仓是对国家社稷最重要的东西。可是对他们这些自小衣食无缺的孩子来说,怎能理解。
见没有一个人说话,那个坐在龙椅上号称高高在上的男人,竟然因为他一句话说不出话了,小吃货抱起小手,现在明显优势在自己这边了,乘胜追击:“我知道你和我娘一样,或许是想讨我娘欢心,所以变尽法子想让我念书。可是让我念子我经也,实在太没有意思了。如果读这些东西能变出吃的给我,我会不愿意念吗?”
指尖撑住眉尖,一丝冷酷的唇角用力压住弧度:他这小儿子,和她一样的伶牙俐齿,让他无计可施。这种狼狈说给历代东陵帝君听,祖先们或许都会从棺木里跳出来嘲笑他黎子墨了。
眼见小眉头翘到要比天高了,当爹的淡淡开口,当头泼一把冷水到小吃货脑袋上:“读了书不能变出吃的,只能说明你脑袋是笨的。你看看朕,正是自小能读懂这些书,现在,天下有什么吃的,是朕吃不到的吗?”
李顺德为小吃货抹了把冷汗,有个当天子的爹,就是无情无义,一句话,直接将孩子的自尊心都打没了。
两只手抱住贪吃的小猪妮妮,小吃货两只眼咋呼咋呼,直望着那抹与他自己其实都有好几分相似的龙颜,只觉胸口里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的,面包小颜被打了鸡血似的,又羞又怒。这男人,太讨厌了,总是说得他没话说,明明,他觉得自己的话也没有错。
呜呜,他又被这男人坑了,被说笨蛋。
羞怒的小颜泫然欲泣。当爹的磕着茶,坑儿子的感觉是太爽了:看你今后好不好好念书!
“太,太子什么时候回来?”他不要和这个男人在一起,他想娘,想太子爷。
“你背完一本道德经,太子可能就回来了。”继续老神在在地坑儿子。
小吃货想撞墙了:娘,太子爷,快回来救我!
花夕颜拉着大儿子的手,走出门口,马车已是备好。见那穿着猛虎白袍的少年将军林璟琪,立在夕阳下,英姿飒爽,冷若冰霜。花夕颜叹口气,逐影在她面前跪着请罪,怕是他主子的意思。
“追月身体好些没有?”
“回娘娘,娘娘厚爱,追月身子好些了,有娘娘的灵丹妙药,痊愈只需两三日。”逐影答。
“那你跪在本宫面前做什么?”
“没有保护好娘娘,逐影和追月请娘娘降罪。”
“你以为本宫不敢治你们的罪吗?本宫要治你们的罪容易的很。想必,你们也是不怕杀头的。只是本宫不是想治你们的罪,只觉得你们是本宫用不上的人。”
逐影额头冒出了大汗:“娘娘,臣之前和追月是不知——”
“不知什么?不知前面有伏兵?不知本宫说的话有理。你们揣测本宫要违背圣意,要带宫太史潜逃。本宫只能说,本宫从未见过你们这种脑袋的,脑袋里装的都是木头。本宫即使想要带宫太史潜逃,有必要上你们的车吗?”
逐影热汗淋漓,是未想她矛头指向的竟然是他们兄妹俩的智商。
花夕颜神情自若:“本宫不怀疑你们对主子的忠心。只可惜,你们的忠心是一分为三。试问一个人三心二意,怎能办好一件事?想清楚你们主子是谁,想到哪个主子面前尽忠,告诉本宫,本宫放人就是了。”
逐影的头直低到要挖个洞埋了自己进去。
花夕颜不怕他们的选择。实际上,她经常给人错觉又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像杜有志,之前不就是把她想成了有头无脑的娘娘。到后来,态度一百八十度变,对她忠心耿耿。她喜欢聪明的人,只有聪明的人,知道跟随她当臣子是最好的。
如果这对兄妹不够聪明,她也不要。非要死活缠着,冷藏就得了呗。免得说她不卖圣上的面子。男人最好面子这一口了。
上车的时候,与那站在马车边的少年将军撞到了眼线。林璟琪看着她,眼神倒不像她想象中的拒人于千里之外,非要说的话,是好奇多了些。俨然这将军也不傻,一而再再而三试探她。
当了皇后,说后宫不能干政,那绝对是假的。谁不知道男人枕头边上的耳根子最软。她只要在圣上每天晚上的耳边上唠叨一阵,好的都变成坏的,真的都变成假的了。
聪明的臣子,当然是要尽早摸清她性子,只有讨好了她,才能确定不被她在背后捅一刀。
年纪十六七而已,心机却和老臣一样老谋深算,这孩子,定是当年林府余下的最后一滴血脉没错的了。
花夕颜拉着儿子的手上了马车。小太子爷坐在她身旁,轻声问:“娘,你认得林将军?”
“不认得。”
“林将军一直看着你?”是因为他娘长得太漂亮了吗。
小太爷学习优秀,人生历练则远远不够。花夕颜告诉将来要当天子的儿子:“以后,娶女子,记住,要娶心胸宽广的,不能小肚子鸡肠的。”
小太子爷认真听她讲,反正,将来他要娶老婆,娶娘这样的,准没错儿。
孙府。
孙擎苍紧急将府内最好的府医叫来,给孙玄曦处理伤口。孙玄曦断了一条手臂,好歹保住了半条命,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和父亲说:“爹,儿子出师不利。未想,真是如石大人所说。”
“你确定是她?”
“是,爹,准没错了。不然以她能力,怎能一手把儿子抓成这样?”
孙擎苍重重地跺了下脚。之后,听说了其他派出去的暗卫,都被林璟琪一刀杀了。
“林府,林大将军,那会儿,一家百余口,被先帝杀了的杀,流放的流放。这圣上是怎么回事?将罪臣之子收了回来?难道不怕先帝从棺木里跳出来骂不孝子吗?”
孙擎苍越琢磨,越感到黎子墨的心思难测。只听止住了血的孙玄曦,缓过一口气和他说:“爹,儿子有一样事感到奇怪。你想,为什么林璟琪能瞬间赶到儿子劫车的地方救驾?”
面色陡然一沉,本想迈出门槛去找石大人的孙擎苍,缩回了脚。
如果,这是黎子墨特意安排的,特意放了消息给他们,让他们知道了要把宫太史转移的事。那么,无疑,黎子墨现在得到他最想要的证据了。他们孙家出手劫车,想谋害国丈,不是有了谋反谋害皇室的心了吗?
况且儿子被这一抓,他们家参与天咒的事儿显然摆在了黎子墨面前,死罪难逃了。
孙擎苍沉口气,深沉地念道:“圣上这心还真是铁石心肠,将国丈和皇后当棋子来引诱我们孙家上当,可谓是用心良苦了。”
屋里,所有人,都不知如何是好,眼瞧,孙家这天,都要塌了下来。照理讲,孙府应该赶紧搬救兵。可是孙擎苍没有这么做。因为他知道了,黎子墨正等着他去搬救兵,这样,能一网打尽。
“爹。”孙玄曦说,“儿子不怕被抓进天牢里砍头,儿子只担心府中老弱病残,母亲与妹子,孙府几百余人口,如何是好?若都被儿子牵连,儿子是死都难以瞑目,九泉之下都日日愧疚。”
这,也正是孙擎苍目前着重要考虑的。
“王叔。”孙擎苍道。
王叔上前:“大人有何吩咐?”
“你带大少爷从密道走,到了城外,自然会有人接应。夫人和小姐这边不用担心。暂时圣上不会动她们的。”
孙玄曦和王叔听到他这话,心口都一凛,喊:“爹!”
孙擎苍面色如常,声音已是除去了之前的焦虑,犹如赴死前的决断:“等会儿,圣上会让人来接我。我进了宫,大伙儿就都安全了。毕竟,这府里,就只有我一个人和石大人见过面。再抓了你们也无济于事。”
孙玄曦挣扎着要起来:“爹,让儿子去!”
孙擎苍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喝了一声:“王叔,还愣着做什么?”
王叔跪下对孙擎苍磕了三个响头,拿袖口抹下眼角,领着一群孙家军暗卫,按照孙擎苍吩咐快速转移孙玄曦。
不用多久,像孙擎苍所说的,孙府迎来了黎子墨派来的人。
宮相如两袖清风,走进了孙府。孙擎苍上前迎接:“宫大人好,不知为何事到府上来?”
“孙大人。”宮相如也是面带微笑,道,“圣上有请孙大人进宫议事,特派本官过来迎接大人。”
孙擎苍大声爽朗地笑了下:“圣上不让李公公带圣旨过来,而是让宫大人亲自来接本官,只能说,是宫大人要请本官到宫大人的地盘上喝喝茶了。”
“孙大人既然都理解了圣意,还请孙大人陪本官走一趟了。”宮相如答。
望到宮相如那张无波无澜的脸,孙擎苍心里像是在回味过去,什么味儿都有。宫家人,本该有多遭他嫉恨。不过仔细回想起来,两家人,不过是分别把赌注押在了不同人的身上。他们把赌注押错了而已。谁能想到黎子墨在那样的环境下登基,能坚持到这个今时今刻。
“老夫就随宫大人走一趟吧。”拱手回了礼,孙擎苍尾随刑部的人走出了孙府,坐上了马车。
宮相如面对走掉了孙擎苍的孙府,环顾了一圈,只见孙夫人听到消息从后院冲了出来,喊:“老爷!老爷!你们要把老爷带到哪里去?”
官场的起起伏伏,没人能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想到当年,他爹,宮弘文在家里被抓走的时候,他母亲宫夫人,却是一直在房里绣花,像是视而不见。
宮相如沉下眼,在孙夫人上来要抓住自己衣服前,一甩袖,走了出去。门口,急着坐马车赶回家的孙如玉,望到他的身影,只觉得心口一疼,像是被箭射中了一样。孙夫人跑出来,抓到女儿:“如玉,快救救你爹,你爹要被他们抓去砍头了。你快去求求长公主和素卿娘娘!”
孙如玉喘着气,感觉母亲的手指像爪子挠在她心口上,一刀一刀的,快让她喘不过气了,道:“好,好,我马上回公主府。”
马车转返公主府时,回头,依旧不依不舍地在他背影上望了望。
孙擎苍刚坐进刑部里的大牢,只听铁门卡啦一声,刑部里又来了人。
那绣着龙的龙袍,在黑暗的地牢里,散发淡淡的辉光,让人不能直视,直走到了他面前。
孙擎苍面目肃穆,道:“圣上。”
“不给朕行礼了,孙大人。看起来,朕在孙大人心里面,一直不能算是天子。”云眉下一双汪眸,无喜无悲地看着他。
孙擎苍身子一凛,跪了下来:“臣参见圣上。”
“有什么话和朕说吗?”
“臣无话和圣上说。”孙擎苍双手贴着额头说,“圣上要治臣的罪,臣认罪。”
“是。朕是想到了,你进了大牢,你孙擎苍,算是想一个人,抵孙家几百条的人命。当然,朕可以一下都砍掉你们孙家几百个人的头,管你孙擎苍愿不愿意交出兵权。”
话都说到了这个地步,孙擎苍的脑袋,慢慢从地上抬了起来,对视着龙颜:“圣上知道孙家军的力量就好。我一人死,不代表孙家军会灭亡。同理,我儿子女儿死了,孙家军一样不会灭亡。”
“证明你兵权早已交了出去,交到了另一个人手里。你孙擎苍才能如此无畏,连国丈都敢杀。”
“宮弘文早已被圣上定了罪,臣杀个罪臣,又有何罪过?”
“若宮弘文犯的是冤狱呢?”
想到宫皇后还活着,孙擎苍面色终于浮现出了一点点的白。
“其实你自己清楚,朕即便不砍你脑袋,你和你儿子的命,因你们之前犯下的罪孽,也就如此了。”
孙擎苍两只握紧的拳头一阵阵打抖,此时此刻他最恨的,不是眼前这个男人,而是那个女人,叫宫皇后的女人,究竟她是怎么做到的,让孙家到了今日这个地步!
墨眸一眯:“要不要让朕向皇后求情,放你们一马?”
孙擎苍双目圆瞪,嘴唇打着哆嗦,像是用尽全身力气说:“臣想,想无论如何见皇后娘娘一面,请,请圣上务必答应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