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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住她的举动,足以抹去这三百年的伤心与委屈,她相信他一定会给她一个解释。

    见他们一个两个都这样说,陵歆真是有口也难辨,默默咽下这口气,便将目光投向了那人逃走的方向,“他最好别再让我看到他。”

    好运,可不是每一次都有的。

    “现在怎么办?”虽说这一次没能将逃犯抓回去,沧城却难得一身轻松,主动提出要帮他收拾这烂摊子。

    委屈了三百年的美人在怀,本就看这里碍眼的陵歆胡乱挥了挥手,“烧了吧。”

    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去。

    而在大荒的东南方,被瑶光硬塞了一颗仙丹的有妖终于将堵在喉间的那口血咳了出来。只是在再次陷入昏厥之前,朦朦胧胧间映入眼帘的却是不远处的熊熊火光。

    那漫天大火几乎烧尽了皮母地丘的一草一木,枯叶的味道飘出几十里都未能散去。

    不知是不是明白了这一幕的意义,明明是在昏睡之中,两行清泪却顺着那女子的脸颊滚落了下来。

    四海八荒之大,她再也没有家了。

    *

    “有杳……有杳……”

    似乎有人这样唤着她。

    会是谁呢?茫然间,有妖很快便想出了答案。那是她的家人们。不是后来这些情意深重的家人们,而是血脉相连的那些。

    是啊,有杳才是她真正的名字,可惜太过拗口,幼时又总是会与撞上一些旁人看不到的妖怪。渐渐地,有杳终是成了有妖。

    但她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厌恶这个名字,相反,其实她从未对旁人说过,她很喜欢见到那些奇奇怪怪的精怪们。它们虽然不是人,却比许多真正的人还要善良有趣。

    若说哪一个最有趣?应该是那个受了一身伤的小狐狸吧。通体雪白,在这种地方实在是太罕见,又闷不吭声,箭扎到腿里也不喊痛。

    那时她还不知道对方也是个妖怪,时常在想两人相同的处境。同样是没有人关心没有人照顾,孤零零的一个,太可怜了。

    就是这一时的恻隐之心,最终战胜了她对钱财的渴望,放了对方一条生路。

    道别时,她对着那一步三回头的小狐狸挥了挥手,勉强自己挤出了一点笑容为它送别。好歹同吃同住了几日,也算是相识一场,下一次……不,没有下一次了。

    此生,他们大概是没机会再见了。

    那时的她,对此深信不疑,也不知何谓“不如不遇倾城色”。

    若是从未遇见过也便罢了,偏偏要在已经不舍得放手的时候夺走这一切……他走了,徒留她一人又该怎么办呢。

    她真的很想他,想了很久,很久……久到已经不想再孤独的等待下去。

    “有妖,有妖……”呼喊的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

    听起来像是熟悉的声音,可却不是朝思暮想的那个。她固执的沉睡着,不肯睁开眼睛。

    “有妖……”这一次,那声音带了些焦急,仔细听来,似乎还有些颤抖,仿佛在害怕着什么。

    害怕什么呢?她有什么可怕的?

    “有妖!”终于,漫上了些哭腔。

    或许是这三百年间自己哭得太多了,有妖已经很久都见不得别人哭,那滋味有多痛苦,她最清楚。

    “别……别哭……”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却还是慢慢说出了这两个字,然后勉强自己抬起了眼皮。夕阳西下,正照进屋子里的光亮有些晃眼,缓了好一会儿,她才睁开眼睛。

    这是一个陌生的房间,床边围了整整一圈人,而一直唤着她的那个声音的主人正是红绡。见她醒了之后,已将心提到了嗓子眼的姑娘终于松了一口气,几乎瘫坐在地上。

    西楼及时扶了自己的妻子一把,这才看向躺在床上的女子,主动解释道,“这里是玄股国。”

    玄股国在大荒的东面,与皮母地丘之间的距离称不上遥远,也算是待皮母地丘诸人最友好的一个地方了。

    无论大家是何时来到此处的,听到这个地方时,有妖也放心的点点头。只是再一抬眸,便会发现大家的脸色都有些僵硬,好似受了什么惊吓一般。

    她本以为他们是为了陵歆一事而担惊受怕,不由便想开口道一声歉。说起来这事也是因她而起,结果却连累了这么多无辜的人。

    不过西楼要说的却不是这个。

    “你刚刚,差一点就没命了……”那情形太让人后怕,就算是说出口,他也是迟疑了一瞬。

    但这个可怕的事实偏偏没能让有妖也跟着担心起来,她不过是愣了愣,便笑了,“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红绡要那样喊着她,原来那病已经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这个倒无妨,只是皮母地丘……”

    “原本也是你和管唯收留我们在皮母地丘住下,如今管唯不在了,大家都想为他报仇,称不上是谁连累了谁,若你再为了这事说对不起,我们才真的是寒心。”红绡抢先劝住了她,又把眼睛一瞪,“不过是住的地方没了,在哪里住不是住?有什么可伤心的,你怎么不想想你若是死了,我们又该怎么办?”

    “别担心了。”趁着红绡又要开始长篇大论的教训她之前,她连忙握住了对方的手,问起了谂酒的所在。

    若她能在那样的情形下脱险,定然少不了那个男人相助。只是不知对方有没有成功逃脱。

    而这一次,无论还有没有偏见,众人都得承认谂酒于他们的波母夫人有着救命之恩。

    沉默了半晌,西楼率先往旁边退了一步,紧接着,其他人也像他一样让出了一条路来,让有妖可以清楚的看到对面那张床上躺着的人……不,已经不是人形了。

    只一眼,有妖的心便不由一沉。

    那是个大家都没见过的形态,有些像是走兽,但又不太一样,状如马而有鳞,看模样倒和人间门画里的麒麟有那么一点相似,可是看起来更凶猛一些,不断喘息时,隐约可以看到那露出来的獠牙分外尖利。

    而它身躯坚硬如铁,哪怕是神兵利器也很难破开一二,唯独脖颈之处稍显脆弱,想来陵歆也是挑了这个地方下手。而如今,那处几乎深及咽喉的伤口已被包扎了起来,透过那厚厚的几层麻布,仍能看到零星血迹。

    不得不提,它的喘息实在是太过微弱,就连有妖都要仔细分辨一会儿才能感受到他的气息。

    西楼说她险些就没命了,可是在她看来,现在差一点就要死了明明就是谂酒。

    “瑶光回到天宫没多久就发现了真正的陵歆还活着,可是他那时也被对方所挟持,只能想尽办法递了消息下来。”摆了摆手,西楼示意屋子里的其他人去将窗户关上,“既然陵歆还活着,那便一定会来皮母地丘,可就算有海神在此坐镇,怕是也抵不过他一根手指头,我们只能尽快从山中离开,暂且先避一避风头,谁成想……”

    谁成想,在他们想办法将此事告知有妖之前,有妖便已从别人的口中听闻了这个消息。紧接着,匆匆赶回皮母地丘的那两人都险些丧命。

    大家生活了这么久的那个家,也自此不复存在。

    将这一男一女送到这里之后,瑶光便匆匆回了天宫。他到底还是天上的神仙,既要回去履行自己的职责,也要提防着陵歆再找皮母地丘的麻烦。

    而谂酒伤得实在是太重,,甚至在刚被送来的时候便化作了原身,全凭求生之心在死撑着。西楼的道行算不上高,集众人之力,至多只能保他一时之命,现在真的是全无办法了。

    “最重要的是,我们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目光触及那个古怪的兽类时,众人都不免有些困惑。

    他们都是最寻常的小妖,平日里能见到的大人物不多,心目中最厉害的神兽就是凶犁之丘的应龙了。而眼前这个,别说是他们了,就连玄股之国的人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如果能弄清对方的原形到底是什么,也方便寻一个对策来医治。

    何况,他们本就迫切的想知道对方的来历。

    “这事也算不得太急,你还是先歇一歇。”沉默之际,还是红绡扶了想要走下床的有妖一把,劝她先养好身体才是,“你们已经睡了足有三天了,这些日子陵歆正被龙王缠得紧,暂时不会再来找麻烦。”

    当日谂酒为了摆脱龙女的纠缠,不得不冷语相对,却没想到这个烂摊子最后会由真正的陵歆来收拾。如今龙王定要陵歆娶龙女为妻,来弥补这三百年闭门不见的委屈,甚至为此闹到了天宫去。估计现在的天帝已经烦透了这个只会招惹风流债的下属,陵歆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

    听她这么说了,有妖也只得暂且安下心来。如今惨剧已经酿成,再引咎自责也无用,不如想想对策。

    至于谂酒,接下来这几天,大家都在想办法查清真相。最后却不得不承认,这应是个他们只听过其名的神兽或是凶兽,往往只活在传说之中,而无缘得见。

    “好歹也是锁妖塔关着的,一定不是什么善类。”老龟如今生活在玄股国的河里,见他们在这里烦扰这事,迟疑了一会儿,不由提议道,“何不去请二公子来看看?”

    二公子指的正是良夜。想当年走兽几族之中有几个年纪相当的年轻人,各个道行高深,又素爱成群结队的去凡尘厮混,行事举止倒如人间那些荒唐的富家少爷一般。其中良夜在家排行第二,一向便被唤作“二公子”。

    老龟此次提起他,倒也不是突然想起了这个人。其实早在几日之前,良夜已经悄悄来到了这玄股之国,但又怕妹妹不想自己出现在妹夫面前,所以只是确认了妹妹的安全之后,便放下心默默离去,以致于除了偶然看到这一幕的老龟之外无人得知此事。

    不过良夜的见多识广倒是公认的,听了这话之后,大家不由看了一眼红绡,红绡却抬眼看了看自己的丈夫,见其神色如常,这才准备去给哥哥递个口信。

    几乎不到半日,良夜的身影便再次出现在这玄股之国。这一次是妹妹主动叫他来的,无论是什么事,他都会尽力而为。

    可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些人竟是请他帮忙认一认那个名唤谂酒的男人。

    “怎么?二哥,你也不认得吗?”见哥哥忽然皱起了眉,红绡还以为他也不知。

    只是良夜的眉头又很快舒展开了,而且这一次眼中竟闪过了一丝了然,好像忽然弄懂了许多事情。

    “你想到了什么?”就连尚且下不得床的有妖都忍不住探过了头。

    “救它不难,你们再等几日,它便会自己醒了。”收回目光,良夜还是更关心自己妹妹的安危一些,“到时候,你们再问它吧。”

    这番话让大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是又过了两日之后,一直昏睡的谂酒竟真的渐渐转醒,虽然脑子仍是糊里糊涂好像还在睡梦之中,眼睛也没有睁开,却能张口说话了。

    心知有妖定不会赞成自己这样做,所以,趁着大家都未留意的时候,西楼掩在衣袖的手轻轻一抬,探出的细竹枝很快缠上了谂酒的喉咙,微弱的光芒闪了闪又飞快消失,竹枝收回来时,对方也必须要开口回答他的每一个问题。

    无意间瞥见这一幕,良夜不免冷冷哼了一声,见大家好奇的看过来,他也不愿多嘴,转身便出了门。

    单单剩下西楼神色如常,只说不如试一试去问谂酒。

    大家也没想过能让对方如实道出当年一事的真相,眼下最关心的自然是他的身份。

    西楼问得很详细,不仅问他的原身到底是什么,也问了他的来历。

    谁知听了这个问题之后,躺在床上的谂酒竟不由自主的缩起了身子,好似在瑟瑟发抖。他仍是在半醒半睡之间,就这样缓了好一会儿,才放松了身子,朦朦胧胧的开了口,“菩萨……菩萨说本性可改,陵歆却……却总是说,本性难移……他们拿铁链……绑了我很久很久……”

    “你从何处而来?”

    “……不知道……我不知道……只有东海,东海和锁妖塔……我从未去过别的地方……”

    “等等,这好像……”有妖身形一震,恍然间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听到过相似的故事。

    不仅是她,屋子里的其他人也或多或少露出了困惑和震惊的神色。

    而谂酒的话还没有完,“……菩萨走了之后,陵歆来了东海……天……天宫叫他把我带回去……可是他为了龙女多留了……几天,不是五天,是七天……我一直在看着他……”

    听到这里,就算是再愚笨的人也该猜出了事情的真相。

    就在前些日子,有妖才从西楼和红绡的嘴里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又怎么会忘呢。

    那时候,他们说东海有个叛出西天的菩萨,他养了一只犼当坐骑,将其拴在笼子里养大,只为了驯服它,叫它像狗一样活着。再后来,那菩萨终究是回了西天,徒留这只犼被天宫的人带走。

    这个故事,似乎只终结于此。可是今日大家才发现,接下来发生的事远比之前还要难以预料。

    那个来东海带走这犼的神将正是陵歆,只是这一次明明是因公事而来,他却恋上了东海的龙女。就在那两人缠绵的日子里,那只可怜的犼就被拴在不远的地方。

    他当然能成功变作陵歆,何止是相貌,就连对方看向龙女时的眼神,他也记得清清楚楚。

    正是这段经历,终让他在三百年前成功顶替陵歆走出了那座锁妖塔。皮母地丘的人如何对他,他不在乎。于他而言,那细细的一条铁链称不上屈辱。他们从未看过他之前的样子,锁妖塔里被逼变成人形,年复一年的被拴在角落里,脖颈,四肢……麻木不知疼痛为何物。人不是人,兽也不是兽,到头来,兽也当不成,人也当不成。

    他不过是想要自由罢了,这天地间,无人比他更渴求自由二字。

    星辰日月,你们见过吗?他从未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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