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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集会,届时请各家适龄贵女齐聚含章殿,由本宫亲自挑选妃子人选。这张帖子上记的官职人家,你务必一家一家通知到,一个都不能少。”
“哐当”一声,是茶盘落地的声响,称心满面惊诧,她知道公主这几天一直在念叨着西宁勋贵们的名字和各自的姻亲往来,但她不知道公主记下这份名单,竟然是为皇上选妃用的!
曹平亦是惊骇不已,瞪大眼睛:“娘娘……您,您要选妃?”
“不错。”周瑛华意态闲闲地道:“本宫想在世家中挑选举止端庄、容貌出众的年轻贵女,填充后宫,哪家闺秀愿意进宫伏侍皇上,不拘什么身份,都可以前来应选。本宫只挑品格容貌,不看出身。”
曹平百思不得其解,如果皇后是为了拉拢百官命妇,那这代价也未免太大了吧?
他不敢多问,出了含章殿,便直奔景春殿。
“公主要为皇上选妃?”
陆白双目圆瞪,伸手掏了掏耳朵:“我耳朵没出毛病吧?”
曹平扯下陆白的手,没好气道:“你说说,我该怎么办?是按着公主的意思去传话呢?还是先告诉皇上?”
陆白瑟缩了一下,“兄弟,我跟你说句实话,咱们这位太薇公主,可不是那种贤良大度的人,你看看老谭的下场就知道了。说是选妃,谁知道公主心里在盘算什么呢?你最好先和皇上漏个口风,免得以后闹起来,你两边不讨好呐!”
曹平想了想,也是这个理儿,整了整衣襟,“得了,我这就去禀报皇上。”
不想才推开正殿槅扇门,便听到里面一阵吵嚷之声,哗啦啦一片锐响,是案上的书本古籍摔落在金砖地上的声音。
几个内监抬着脸色惨白的翰林侍讲袁茂走出来,袁茂面色惨白,额上布满细汗,已然晕厥过去。
袁侍讲天生早慧,可惜身子孱弱,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风吹一吹就歪歪倒倒,碰到授课卫泽的时候,那更是常常被气得七窍生烟,曹平已经见怪不怪,笼着袖子问道:“这是怎么了?”
内监神色惶急,小心翼翼道:“皇上在里头发脾气呢,侍郎说话小心些,别触了皇上的霉头。”
曹平皱眉,进了大殿伺候,卫泽果然满面青黑,神色很不好看,独坐在书案前生闷气。
书案下一片狼藉,曹平没多问,上前赔笑道:“皇上,公主醒了。”
卫泽脸色稍缓,站起身往外走,黑缎皂靴直接踩在一本翻开的折子上:“几时醒的?”
曹平不认字,匆匆扫了一眼折子上的朱批,笑道:“酉时醒的,公主还问起皇上呢,说是等着皇上一道用晚膳。”
卫泽嗯了一声,没说什么,脚步却明显快了一些。
踏进含章殿的时候,周瑛华已经在院子里等候多时。院里没有点灯,只殿内的纱窗中透出一道道晕黄光线,黑黢黢的,看不清院内情景,依稀只能看到她纤瘦妙曼的身影。
卫泽皱起眉头:“怎么没点灯?是不是宫人怠慢了?”
周瑛华没回头,轻笑一声,语调颇为欢快:“我让她们把灯笼取走了,皇上,看那边的玉兰花树。”
她向来沉静,很少流露出这般娇憨女儿态,卫泽心里一动,怔愣片刻,蹑手蹑脚走到她身旁,同她并肩而立。
周瑛华刚入住含章殿的时候,卫泽说过会命人把梧桐树拔了去。几天前内务府果然派人把院内原来种植的梧桐树挖走,改种了几株清秀笔挺的玉兰花树。如今正是玉兰含芳吐苞的时节,肥阔碧绿的枝叶间,一朵朵雪白花朵次第绽放,皑皑如白雪,压满翠绿枝梢。
周瑛华看的却不是一簇簇清冷如玉的洁白花朵,而是在密密层层的枝叶间游曳浮动的流萤。
月华如银,流萤似月宫流淌下来的点点寒星,点缀在风姿绰约的花树间,晕色幽光在绿叶白花间明灭闪烁,树梢上犹如砌云堆雪,娇艳幽丽。
“阿素喜欢看夜萤?”卫泽当即揎拳掳袖,“我去给你抓几只来,笼在纱罩里,挂在帐间赏玩。”
话音未落,他已经扑到玉兰花树底下,伸手去抓萤虫。
宫人们吃了一惊,连忙争相上前:“皇上小心,奴才们这就去取长竿纱袋。”
卫泽眉头微皱,一扫袍袖:“都给朕滚远点。”
宫人们面面相觑,连忙躬身退下。
卫泽卷起繁复宽大的衣摆,塞在腰间,撸起长袖,在树下胡抓了一通。
花树微微晃动,风中送来阵阵幽香,几片枯萎的焦黄花瓣应声跌落,落了他满头满脸。
周瑛华哭笑不得,走近几步,拂去卫泽肩上的花瓣,他肩上的缂丝金丝龙纹在暗夜中闪闪发光,“我虽爱看流萤,但可没有囊萤映雪的兴致,流萤就是要远远看着才有趣味,皇上不必忙活了。”
卫泽咧嘴一笑,伸出手掌,掌心停驻着一抹幽亮的淡黄光芒,“你看,我抓着一只了。”
他说着话,忽然愣住不动了——原来一只萤虫刚巧不巧,正落在他挺直的鼻尖上。萤虫一闪一烁,他俊秀的脸孔也跟着一明一暗,看着有几分滑稽。
周瑛华忍不住莞尔,踮起脚跟,轻轻吹走萤虫:“萤虫虽美,钻进耳朵眼里可不好受,陛下当心些。”
卫泽沉默片刻,摸摸鼻子,近乎呢喃道:“你总算笑了。”
清寒月色下,她如玉的脸庞和娇嫩的花朵交相辉映,花美,伊人亦美。
周瑛华一怔,脸上蓦地腾起一阵烧热,好似染了几分烟霞之色,好在四周没有旁人,忙岔开话道:“皇上饿了吧,先用晚膳罢。”
依旧是在次间的月牙桌上用饭。
周瑛华挽起衣袖,取下玳瑁嵌珠宝花卉护甲,拢起金钏玉镯,一边为卫泽挟菜,一边说些后宫繁琐小事,卫泽起先也附和几句,到后来,前朝的烦难事一点一点浮上心头,脸色渐渐晦暗起来。
周瑛华看时机已到,放下镶银牙筷,挥退在房中侍立的宫女侍者,漫不经心道:“听说袁侍讲在景春殿晕过去了?”
卫泽扒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抬起脸,冷哼一声,说话的语气微带酸味:“他每天都要晕个四五回,阿素不必担心。”
“我担心他做什么?”周瑛华微微嗔了一句,想起从前碧瑶夫人和周双君曾想把她许配给袁茂,难道卫泽到现在还耿耿于怀?那他还把袁茂带到西宁国来干什么?
说起来,周瑛华还从未见过袁茂。从前在西宁使团中时,她要避着冯尧,很少抛头露面。而袁茂身娇体弱,吹不得风,几乎时时刻刻都气息奄奄地趴在轿子里养神,两人根本没有机会碰面。
上辈子的袁茂这时候应当早就不幸身故了,这一世卫泽使了个坏心眼,谁都不挑,非要挑中袁茂当老师,原本不过是想借机惩治他出口气,不想袁茂反而因祸得福。
虽然袁大才子依旧弱柳扶风、病弱西施,看着像是马上就要撒手人寰,但他就是吊着一口气始终没翘辫子,到现在还能活蹦乱跳,天天在翰林院四处蹦跶,时不时被卫泽气晕一次,躺个两三天,再接着到卫泽跟前受气。
“谁把袁茂晕过去的事告诉你的,是不是曹平那小子?”卫泽戳了一下绘鱼戏莲叶纹青瓷汤碗里的莲子羹,轻轻哼了一声,“就知道他最滑头。”
周瑛华一挑眉,无视卫泽做作的小儿之态,直接道:“陛下还没说袁茂是为什么晕过去的。”
见周瑛华没有被绕过去,卫泽有些气馁,放下筷子,耷拉着肩膀,颓然道:“袁茂建议让我提前行加冠礼,朝里一大半的大臣都不同意,还搬出一堆大道理来斥责袁茂,说他包藏祸心,袁茂一个气不过就厥过去了。”
周瑛华微微颔首,原来袁茂这一回不是被卫泽气晕的。
“陛下想提前加冠?”
“不提前加冠,我怎么在群臣面前树立威信?”卫泽神情略带几分懊恼,“没想到大臣们没有一个附议的。”
卫泽坚持在丧葬期间行册后大典,百官们规劝了几句,见实在劝不了,便听之任之,随他胡闹。
如今卫泽想提早加冠,群臣们突然成了忠贞不二的旷古贤臣。有扑在卫文帝灵前嚎啕大哭的,有以死相逼、嚷嚷着要用自己的性命来讽谏的,有苦口婆心、絮絮叨叨接连上折子苦劝的……
总之,卫泽可以任性妄为,可以胡闹顽劣,可以沉迷美色,就是不能提前加冠。
群臣哪里是固守礼仪制度,分明是想阻止卫泽亲政。
周瑛华心中冷笑一声,抬头四望,见称心和如意守在次间外的纱帘下,柔声向卫泽道:“袁茂的建议当然是出于忠心,可如今陛下才刚登基,这就提出加冠,未免有些急躁。”
卫泽苦恼道:“原本袁茂也没打算这么早提出来,可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那封折子他只草拟了一份书稿,根本没有誊写过。不知道是谁神不知鬼不觉把他的书稿誊抄了一份,当众念了出来,现在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他只能硬着头皮和群臣对峙了。”
对峙的结果当然是一败涂地,袁茂虽然天生不凡,才华满腹,能写得一手锦绣文章,但心智单纯,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文人,怎么可能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子们的对手,更何况他身份尴尬,孤立无援。
“陛下。”周瑛华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笑容,“也许,我知道是谁偷走了袁茂的书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