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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眼察看殿上情形。其时除齐赵二王仍在外戍守,大殿上的诸臣也皆齐聚。众人宴前已更换了常服,因顾思林尚有枢部尚书职,此刻服寻常三品文官的紫袍,加恩腰束玉带,下佩玉鱼。皇帝见了,指着他向太子笑道:“太子可曾见真正儒将?大司马便是一个。今日是国宴,也是家宴,你还不快代朕向你舅舅敬杯酒?”定权答应了一声,接过内侍奉上的金杯,行至顾思林席前,见顾思林早已起身等候,笑劝道:“将军辛苦,我敬将军一杯。”顾思林双手接过酒盏,躬身向皇帝行礼道:“谢陛下。”又道,“谢殿下。”方将卮酒饮尽。太子既然带头,群臣便也络绎起身敬酒,殿上筵席顷刻热闹起来。歌功颂圣之声、吟诗作赋之声,响成一片,盖过了喧嚣舞乐。
宫宴由戌时初直进行至亥时末,大殿外已悄然星辰漫天,玉绳低转。顾思林素来虽然有几分酒量,此时也不免耳目迷离,答非所问。皇帝见状,遂笑道:“将军病酒,今日便宿在宫中吧。”又吩咐定权道,“你扶你舅舅过去。”定权躬身答道:“臣先服侍陛下歇息。”皇帝道:“朕这边自有人扶持,你去就是。”定权这才答应了一声,命王慎在外廷安排宫室,又叫人扶起顾思林,自己跟随而去。
内侍将顾思林扶至榻上躺下,为他卸去簪缨鞋袜,便按王慎的命令去准备醒酒石和热汤。一时阁中诸人尽去,王慎自己也掩门外出,只余甥舅二人同处一室。定权见顾思林一头头发,已有大半斑白,心中不免难过,于他面前静立良久,方欲起身,忽闻顾思林说道:“殿下比原先长高了这么许多。”定权回头,轻轻喊了一声:“舅舅。”顾思林翻身坐起,点了点头。仔细察看他容颜打扮,心中悲喜交集,良久方问道:“听说你爹爹……”定权点头道:“有些缘故,舅舅不必忧心,我已经办得妥妥帖帖了。”顾思林摇头道:“你的胆子是太大了呀。”二人相对无语,良久定权方强笑道:“哥哥可安好?”顾思林道:“他也好,临行时还问起你来。”定权道:“那便最好不过。舅舅安心在京中住几日,只是……”顿了片刻,方继续说道,“只是不要与外人会晤。”顾思林点头道:“臣都省得。”定权道:“我不会私下里去找舅舅,舅舅也别私底里来看我。”顾思林亦是如前点了两下头,含笑道:“殿下长大了,臣死也便瞑目了。”定权奋力忍住眼中泪水,想找出两句劝慰的言语,却如何也说不出口,终于只道:“辽水伤骨,剑戟无情,舅舅勿作此不祥之言。京中诸事有我,舅舅在前方安心便是。”顾思林闻言,心痛亦如刀割,起身摸了摸他脑后的头发,轻轻叹道:“阿宝,好孩子。”定权登时脸色煞白,在灯下看着竟觉骇人。顾思林也自悔失言,强笑道:“臣醉了,僭越了。”定权摇摇头道:“自母亲去了,就没人再这么叫过我了。”二人虽各衔了满腹话语,亦无从说起。片刻王慎带着内侍返回,定权嘱咐了两句好生服侍,便折身回到了宴上。
恰逢皇帝移驾,定权忙抢上前去扶住了他手臂。皇帝问道:“你舅舅睡下了?”定权答道:“是。”皇帝看了他一眼,问道:“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定权笑答:“陛下知道臣的这点酒量。”皇帝笑笑道:“既是如此,你也先回去歇着吧。”定权笑道:“爹爹如这般说,儿便该打了。”皇帝笑道:“去吧,你一天也累了。今日朕心中高兴,且记下你这顿打。”定权到底不肯,直扶着皇帝进了晏安宫,服侍他睡下方辞出。行近延祚宫时,毕竟没有忍住,悄悄引袖拭了一把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