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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影一动不动,我再挥手,黑影还是不动。我的眼泪滚了出来。
奶奶,你保重啊。
我不知道我奶奶的灵魂是否回到了家,如果她回去了,我相信一定就会这么看着我。
走了两个小时,我一个人也没遇到。我很想遇到一个人,问问老奶奶的情况,那个狂人是怎么回事。
几年后,我在一个城市定居下来,每次看见天桥或人行道上要钱的老奶奶,我都要停下来,摸点钱丢在她的洋锡碗里面。如果因为有急事没有给,那个老人的形象在最初的几天里我怎么也无法忘掉。有一次我妻子不准我给钱,给了一个刚买的桔子,我当时没什么表示,回到家后,我忍不住大发雷霆。我没有说妻子做得不对,我甚至就没说这件事情,但我就是忍不住要发火。妻子莫名其妙,委屈地说:“谁惹你了?”我说:“全世界的人都惹我了。”她说:“我今天真是撞鬼了!”我说:“鬼、鬼、鬼,你知道什么是鬼,鬼是天下最好的人!”
峡谷里有一条小河,河上架着简陋的水车。辐轮是竹篾片绑成的,辐条是弯弯拐拐的小木棍,那个发明水车的老祖宗看见这副情景,肯定会一头扎进河里淹死。但它们还在转,还在一筒一筒地把水打上去,有的水车已经被洪水掀在一边,一半埋在沙石里,一副羞愧难当的模样。
我不能沿着峡谷一直往前走,在峡谷的中段,我开始爬坡了。没爬几步,腿就开始发酸,而且第一次感觉阳光是有重量的,我弯着腰,它便把重量移到我背上,我挺直身体,重量便移到肩上。反正不管我用什么姿势,都无法把这种重量推卸开去,它们像空气一样紧紧贴在我身上,慢慢变成一种酸溜溜的东西往我腿上灌,我再把这种酸传到路上,路边的植物便无精打采起来。爬完陡坡,原以为应该是平路了,没料到上面还有一个坡,虽然缓得多,但长多了。地里干活的农民告诉我,这坡名叫风吹坡,风大得很,玉米成熟的时候,叶子被风吹破,像头发一样,一丝丝的。这个农民老远看见我便把下巴杵在锄把上,我走到他面前,他锄了两下,然后又看着我笑了一下。“你不是乡里面的。”他说:“这似乎是最让他满意的和最放心的事情。”我问他怎么知道。他说:“我一看就知道,反正你不是。”然后他便告诉我这坡名叫风吹坡。他女人穿了件很破的衣服,一颗扣子也没有,肚皮和胸脯完全露出来,我走近了,她背对着我锄地,听见我和她男人说话,捏着衣服转过来,表情有些痴呆。他们的孩子,一个两岁,一个四岁,什么也没穿,在地里打滚,开始我还以为是小猪仔,他们的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
我走了几步,突然想起昨晚上的所见所闻,问他认不认识那个老人。他笑了一下,表情木讷的女人也笑了一下,好像是他们终于找到比他们的日子更难熬的人。那个狂人是她儿子,她家太穷了,住的地方又差,三十多岁了还娶不上媳妇,有一天突然疯了,见到女人就追,老太婆没办法,请人专门设计了张木床,白天把他捆在床上,晚上才带他出来散步。我对他的表情有些厌恶,他还没说完,我转身走了。是上坡,我走得很慢,他还在幸灾乐祸地说,那个狂人力气大得很,发起狂来几个好劳力都制伏不了他,有一回他抱起房柱摇,差点把房子都摇垮了。
爬完这面大坡,已经是中午了,阳光更重了。我的压缩饼干还剩两块,这东西吃一块长出来的力气相当于吃两碗米饭,但吃到肚子里一点不解饱,就跟什么也没吃似的。
在一户人家的院坎下,几株桃树上的桃子红得发黑,有的已经在往地上掉了,在树上熟透的桃子是最好吃的,看了一眼口水就要从嘴角淌下来。一个年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伙子站在院坝边,我问他:“大哥,这是你家的桃子?”他点点头。我说:“你摘几个来卖给我。”他很干脆地说:“不卖!”我说:“都快烂掉了,还不卖?你说多少钱一斤就多少钱一斤。”他不耐烦地说:“卖是不卖的,想吃你自己摘嘛。”我犹豫了一下,终究不好意思,咽着口水往前走。没走多远,小伙子喊我:“喂,你等一下!”他摘了一捧桃子给我送来。我受宠若惊地接过来。他责怪我:“你实货,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要吃自己摘,哪个连这个都卖!”我连忙说谢谢。
原来我说买对他是一种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