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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所有在盛京或者刚刚接报昼夜兼程赶回盛京的王公贝勒、文武重臣、各旗统领全部聚集在崇政殿的灵堂之中,所有王公大臣的福晋、命妇均偕同而来。大殿之内聚集不下,外头的灵棚正在搭建,很多人只能跪在寒风料峭的殿外廊下跟着祭拜哭灵。
众人按照品级和爵位的顺序依次排好,一一前往皇太极的灵位前上香祭祀,诵念悼文,其余的人则整整齐齐地跪伏在冰冷的地面上声情并茂地哭泣。这哭声格外震耳,响彻内外,营造出了愁云惨淡,举朝同哀的气氛来。
白天哭丧完毕,晚上安排少数人守夜,其余的人各回各家,没有一个人闲着,没有一个人真正地休息。在这个关键时刻,没有几个人是真心为大行皇帝的驾崩而悲痛的,摆在眼前的是个异常严峻的事实,那就是接下来谁即位。这就像赌博,一旦压错宝了,就连老本也赔个干净。谁也不敢在这种时候当出头鸟,只能各自在私下搞秘密活动。
这个暴风骤雨的前夜,乌云也悄悄地遮住了月亮。我端了一些点心进来,走到茶几前一一摆放整齐,然后转脸对正仰躺在卧椅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的多尔衮劝慰道:"王爷,还是起来吃点东西吧。你身子本来就不好,总不能这么糟蹋啊?还有那么多大事等在那里呢。"多尔衮"嗯"了一声,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在烛光的摇曳下,他的脸色反而没有那么苍白了,眉头虽然没有舒展开来,然而眼眸却依然明亮。他并没有看那些点心,而是直接望向我,问道:"他们还在外面等着吗?"自他从三官庙里回府,阿济格和多铎以及众多这个阵营里的人就陆陆续续地赶来,已经在外厅等候了一个时辰,但是多尔衮迟迟没有露面,他在怕什么?
我有点急了:"你总不能继续将他们晾在那里吧?兴许这会儿肃亲王的府上正是灯火通明,高朋满座,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划着呢。""我并非是故意晾着他们,而是事关重大,这手里的所有棋子,都要谋虑再三,才能下出去。""他们的爵位富贵,甚至是身家性命全都系在你一个人身上了,难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犹豫吗?"我不解地问道。
"唉,这你就不能明白了。"多尔衮的手轻轻地拂过我的鬓发,微微叹息一声,"现在他们跑来恳请我继承大统,那都是因为我很有希望明日获胜,成为大清的主子,到时候他们就可以收回一切成本了。可要是我一旦争权不成,败落下来,他们还会继续死心塌地吗?"我想起了历史上豪格失势之后,他的部下和支持者哪一个不是"趁你命,要你命",落井下石,一个比一个见机得快。
"正因如此,我才不能轻易表态,以免将来给别人抓住了把柄,后患无穷啊!"多尔衮轻声叹道,"现在我能完全信任的,恐怕就只有自己家的人了……"
残月西沉,众人陆续散去,阿济格和硕托、阿达礼一道告辞离去了,多铎单独留了下来,和多尔衮一路商议着回到了正屋之中,我令侍女们将茶点一一摆好,然后挥手示意她们全部退下,这才招呼着多铎:"十五爷还没用过晚饭吧?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今晚就不要回去了,我已经令人在旁边的客房里收拾整齐,一会儿十五爷身子乏了就到那里去安歇吧!""多谢嫂子安排,是得要养好精神预备明天的众王议会,毕竟是头等大事,可一刻松懈不得啊!"多铎显然也腹中饥饿,随手拿起一块羊奶酥皮大口大口地吞咽下去,然后捧起温热的茶杯喝了几口,这才恢复了平日惯有的风趣:"好久没在哥哥这里住了。十多年前我们在宫里住着的时候,每逢夜晚电闪雷鸣的时候,我就跑到哥哥那里去睡。半夜要是做了噩梦醒来,他就抱着我一个劲儿地安慰……唉,那时候的往事,确实让人格外怀念啊!""原来堂堂豫亲王小时候竟然害怕打雷啊。""那是,要不是我哥护着我,让我躲在他的被窝里睡觉,我不吓得哭爹喊娘才怪。"说话间,多铎放下茶杯,不再笑了,抱怨道:"我哥现在是越来越胆小了,刚才硕托和阿达礼临走时候说,要调遣自己的手下过来,和我们合并一处,直接撵走豪格,夺了皇位,可我哥说什么也不答应。一会儿说怕大清分裂,一会儿说怕自己变成千古罪人,慢条斯理的一点都不着急,你说气人不气人?"我听着不禁皱起了眉头,忧心忡忡地向多尔衮问道:"你这处处留后路的,未免太谨慎了些吧?你和他们讲理,可他们不同你讲理,到时候他们一下子挥刀挥枪地杀将进来,你就算是有三头六臂也抵挡不了!""其实两黄旗也未必有那个胆子。"多尔衮话锋一转,"他们真的要动武,我们也没办法。除两黄旗外,任何一旗的甲士未经皇上宣召,不可入宫半步。如果按照阿达礼他们的设计,那么我就是公然调兵逼宫了。即使侥幸成功,也会引来极大的怨怒,我这个皇位能不能坐得稳都难说了。""但是总比等两黄旗的刀锋搁在你的脖子上要强吧?你别忘记了李世民的'玄武门之变'。只要你将来这个皇帝做得好,让大清基业稳固,江山一统,又在乎那些身后之名干什么?"多尔衮无奈地苦笑着:"想快刀斩乱麻也没这么容易。我进崇政殿,手下的人绝对不能跟入,即便和两红旗合并后对两黄旗来个反包围,殿内的正黄旗巴牙喇们肯定会立即将我们几个全部拿下,用来要挟外面的人撤兵。到时候就算他们不撤,豪格等人也一定会下令将我们悉数杀掉,这一点不用怀疑。
"而我不入崇政殿而直接挥军杀进去的话,固然可以侥幸成功,那么我等区区数千人如何对付外面将近三万的两黄旗精锐之师?到时候宫廷内外,盛京内外,就会陷入一片混战。满洲八旗一共只有十二万人,怎么经得起如此内耗?"我算是彻底无语了,片刻间,我的心里已经权衡了数次,最后终于妥协了。多尔衮无疑是正确的,眼下确实不是个时候啊!
如果一定要他现在做皇帝的话,毫无疑问整个辽东会陷入血雨腥风之中。虽然我相信以他的能力,一定会取得最终的胜利,然而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当年燕王朱棣为夺位而发起的战争,一共持续了几年才最终得以入主南京。现在算来,离明清之交最为关键的甲申年,只有一年的时间了。
在微微摇曳的烛影下,三个人的脸明暗不定,最后,我叹了口气,轻轻地咬了咬嘴唇,"毕竟,我们还有一个后招。"……
一夜无眠,一直计议到清晨时分,方才告一段落。眼见着入朝的时间快到了,多尔衮穿好朝服,在外面罩了缟素孝服,戴上取掉了红缨的凉帽,准备出发了。
阿济格和多铎各自带了少量护卫,在庭院里等他。我透过窗缝看了看,一颗心揪得更紧了,这将是决定命运的一天,只要一个步骤出错,以后就难以收拾了。
多尔衮倒是没有什么紧张的情绪和神情,依旧和日常上朝前的准备一样,按部就班,不疾不徐。只是经过一夜的不眠,他的眼睛里浮现出了些许红血丝,看上去有几分吓人。
"王爷,不到山穷水尽,万不可自己放弃啊!"在他出门前,我忍不住再次叮嘱道。
"好了,知道。"他的回答很简短,只是轻轻捏了一下我的手,就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我追出去,对阿济格和多铎喊道:"二位叔伯,你们一定要保护好十四爷,不能让他出事啊!"两人已经远去,显然没有听到。在一群人的护卫下,他们出了院门,步履急促地走远了。遥遥地,还能听到王府门口的马蹄声。
等众人走后,王府里一下子变得空落落了。不过这只是表象,因为我有另外一手准备,那就是一旦多尔衮没有通过正常的推举当上皇帝,那么就武力逼宫,强行夺位。
多尔衮很想通过正常推举的方式当皇帝,但我知道这个推举的结果,就是多尔衮和豪格相持不下,两黄旗的人坚持要立皇太极的儿子,最后多尔衮只得退让,和济尔哈朗当辅政王,辅佐顺治小皇帝。这个结果,是我无论如何都不想看到的。现在,我顾不得多尔衮的保守策略了,到了该铤而走险的时候了。
我没有多等待,我怕时间不等人,来不及。
"据奴才等派往各处城门探察的探子回报,盛京外城门各处共有正黄、镶黄兵力共计两万七千人,而拱卫皇城的兵力绝对不超过三千。"天色阴阴沉沉,乌云笼罩,糊了窗纸的室内只得燃起蜡烛,这样才能看清那张硕大的盛京布防图上面的每一个细节。我仔细地听着正白旗梅勒章京谭拜的汇报,盯着盛京城外的每一处驻军点。
本来盛京外郊是不准其他旗驻军的,但是由于皇太极突然驾崩,各旗旗主均以提防非常时期京城有变的名义纷纷率军赶回,由于大部分军马无法直接进入城内,于是只得先在城外驻营,以便随时观察动静。
"两黄旗的胆子再大,也不敢在后宫内院里部署兵力,我们只需从御花园的角门秘密进入,绕东西五宫而过,最后到达与崇政殿最为接近的清宁宫,分派弓弩手登上清宁宫的门楼凤凰楼,控制全局。主力自凤凰门而出,从崇政殿的后面绕过去,就可以与两黄旗的一千护军短兵相接了。"我将心中早已筹划好的步骤简略地对几位将领讲述一遍,这时有人质疑道:"此策虽好,可万一到时两黄旗的护军已经将崇政殿团团围住了呢?他们看到我们杀入,定然会立即环卫住大殿拼力相抗,并且还会挟持住殿内的各位王公,到那时我们该如何是好?""没办法,眼下形势紧急,必须铤而走险。"我沉吟着说道,"殿内的各位王公个个都是马上步下,功夫精湛之人,哪那么容易被他们挟持?况且到时候我们一下子杀入,等他们反应过来,里面的王公们已然同我们里应外合了。我们将近三千人解决殿外的一千人,一定要速战速决!"几位大臣纷纷颔首赞同,于是我深深地呼一口气,郑重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过去吧!""喳!"
看着众将出去调遣军队准备开拔,我吩咐阿娣进来帮我穿上戎服,阿娣一面在我身前身后忙活着,一面忧形于色地劝道:"小姐,您一定要亲自去吗?那可是很危险的,万一刀箭无眼,伤到了可怎么办?"我低头将弯刀挂在腰间,轻轻地咬了咬嘴唇:"你不必担心,我一向是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事后王爷怪罪起来,我一个人承担好了!"言罢推门而出,头也不回地上马而去。
百花凋零的御花园在国丧之际人迹罕至,从一扇不起眼的角门破门而入后,迅速行进的队伍并没有被任何宫人发现。穿过御花园,从最后面的关雎宫而入,一路向南,依次经过永福、麟趾、衍庆各宫,一直奔向可以望见凤凰楼的清宁宫。
不消片刻,大批乔装打扮后的军队已经悉数进入清宁宫,这里的凤凰门是后宫与前庭之间唯一的通道,所以必须要经过这里。很快清宁宫那并不算小的院子统统被甲士们挤满,手持硬弓强弩的射手们已经开始一步几级台阶地登上凤凰楼,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落在木制的台阶上格外震耳。而其余甲士则如同汹涌潮水一般向凤凰门涌去。
我正准备登上凤凰楼俯瞰局势全景时,后面一间屋子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我下意识地回头一看,不偏不倚,正好对上了哲哲惊诧不已的目光。
她起先满眼怒气,但她很快一眼从人群中认出了我,"熙贞,怎么是你?你带这么多人过来做什么!"我硬着头皮分开人群,出来行了个礼:"臣妾恭请娘娘金安!"接着环顾一下四周,用恭敬的口吻道:"眼下局势混杂,还望娘娘暂且还宫歇息!"哲哲望了望正在急速行进的"两黄旗护军",又看了看我,顿时明白了一大半,"你,你竟然私自带兵入宫,还有这些人,是不是两白旗装扮的?"接着她不敢置信地喃喃道:"怎么可能,睿亲王怎么可能这样……"我尽量回避着她的目光,用刻板的语气回答道:"回娘娘的话,不关睿亲王的事,是臣妾听说有人在前院意图不轨,企图逼宫甚至胁迫众王公就范,万不得已方出此下策的,还望娘娘见谅!""什么?是谁胆子这么大,胆敢在大行皇帝灵前图谋不轨,强行逼宫?"哲哲更不敢相信了。
"此事千真万确,不是谁的胆子大不大,而是他们确实已经这样做了!"情急之下,我的语气也没有平常那么柔和了。
哲哲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豪格虽然一向粗莽,但也不敢如此乱来吧?也许两黄旗只不过是想在此非常时期加强戒备罢了,逼宫叛乱的事情还是万万不敢做的。""娘娘若是不相信,就请随我上楼一观,究竟形势如何,一目了然,就不用我再加解释了吧!"我说着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哲哲稍微犹豫了一下,半信半疑地登上了台阶。我紧随其后到达了最顶层,这时前方大殿以及广场上的情形已经是一览无余。
"啊!"哲哲看清下面的一切后,禁不住轻呼一声,然后倒吸一口冷气,"我的天,那殿前起码也有三个牛录的护军吧,他们难道真想造反?""造反虽然未必,但是单纯护灵的话也不需要这么大的架势吧?"我在旁边悠悠地添油加醋道,"两黄旗的人妄图用武力胁迫众位王公,眼下他们将大殿团团围住,想必里面的各位王公们正如坐针毡吧?"说罢,我指了指宫墙外的大批正持刀张弓、盛气凌人的巴牙喇兵们。果然不出我所料,索尼和鳌拜确实开始行动了。
"这……这可怎生是好?"哲哲显然有些委决不下。
"娘娘,时间紧急,恐怕我没有办法对您详加解释了。"眼见楼下的队伍已然全部赶到,潜伏布置完毕,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就会以雷霆之速打开凤凰门,来个神兵天降,到时候猝不及防,人数又占劣势的两黄旗就要遭遇灭顶之灾了。
我正准备抬手下令,哲哲急忙按住了我的手,紧张惶急道:"大行皇帝尸骨未寒,你们就要束甲厮杀,这可怎么得了,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要想不流血,不死人,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让索尼和鳌拜下令撤军。因为眼下国无君主,各旗自行其是,属下将士除了他们的命令,其他一概不管,我能怎么办?"我一脸无奈地回答道。
哲哲此时完全没有了平时的雍容稳重,没了主张,"那我这就下懿旨,令他们立即撤军,或者将索尼、鳌拜他们叫来,亲自命令他们撤出宫禁不行吗?""索尼、鳌拜他们既然附从肃亲王逼宫,协助其谋取皇位,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怎么可能未达目的就提前收手?"正说到这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很快一名侍卫赶来,附在我的耳边禀报数句,我立时变了脸色,面对楼下已经箭在弦上,只待令下的武士们,毫不犹豫地做了一个手势。
立即,门闩早已经被撤掉的凤凰门被"咣当"一声打开,两白旗的精锐护军们纷纷扯掉身上的黄甲,露出里面的白色铠甲,犹如冲破了闸门的洪水一般,汹涌而出,呐喊着向近在咫尺的崇政殿冲杀而去,立即将大殿周围的两黄旗士兵们团团围住。
由于黄旗兵猝不及防,仓促应战,人数又占了劣势,很快被三倍于他们的白旗兵们砍倒了一片,并且一步步逼向一处,层层包围起来。刀刃撞击声,肢体被刺穿声,厮杀呐喊声,垂死惨叫声交集在一起,格外惊心动魄。
哲哲探头望了一眼宫墙外的惨烈景象,顿时眉头一蹙,显然不敢再看,立即将目光收了回来,她愤怒地盯着我:"你,你怎么就真的下令了?你知道你这么做将会是什么后果,你能承担得起吗?"我转过头来,"不行,来不及了,刚才来人禀报,索尼、鳌拜他们已经快要将刀刃架在各位王爷的脖子上了,您难道愿意看到他们把爱新觉罗家的男人们都杀光吗?这样才叫慈悲?"哲哲噎了一下,无语了,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也许,也许不是没有别的解决办法啊!""再犹豫片刻,恐怕主意想出来了,那边肃亲王已经登基了,呵呵……"我冷笑着望着崇政殿的飞檐斗拱,"这皇位,确实是个好东西,这么多人都不惜撕破脸皮来争啊!只可惜,胜利者只能有一个!"
这时,远处的其余两黄旗护军们已经仓促地赶来救援。眼见离双方正在厮杀的战圈越来越近了,若是让他们汇入格斗的大军中,敌我难分,这个居高临下的俯射点就失去作用了。我对周围的弓弩手下令:"快开弓!不可让他们接近!""嗻!"众弓弩手早已迫不及待,听到我一声令下,立即结束潜伏,从窗口探出头来开弓射箭。顿时一支支箭簇离弦而出,构织成一大片极具杀伤力的箭雨,将倒霉的黄旗兵当头笼罩,顿时倒下一大片,惨叫声不绝于耳。
随后赶来的黄旗兵尽管被射倒了不少,但他们立即敏捷地隐藏躲避在栏杆、石狮等可以遮挡箭矢的后面,开始射箭还击。由于大殿周围已经是鱼龙混杂,双方战作一团,为了避免伤到自己人,他们只得向我这边所在的凤凰楼仰射。
这时已经不断有从下面射上来的箭嗖嗖地鸣响着急速掠来,杂乱无章地钉在窗棂上、柱子上,哲哲顿时面如土色,吓得不轻:"熙贞,咱们还是快点下去躲躲吧!这箭毕竟不长眼睛,万一……""娘娘凤体金贵,不能有丝毫差池,臣妾还是扶您下楼暂行躲避吧!"哲哲忙不迭地点头,伸出胳膊,任我在旁边扶着向楼梯走去。刚刚转过二楼的楼梯角后,我忽然侧着耳朵听着,疑惑道:"奇怪,我刚刚似乎听到外面有人高呼了一声,可是他喊了什么我却没有听清,娘娘您呢?""我也好像听到了,但是和你一样什么都没听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哲哲仔细地倾听着墙外的动静,接着疑惑更大了,"怎么,好像外面的厮杀声也没有了?莫非有人出来制止了?"刚才那么嘈杂的厮杀声,一瞬间戛然而止,以至于现在死一般地寂静。一种不妙的预感渐渐涌上心头,我轻声叫道:"不好!"随即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梯,再次返回了三楼,扶着窗棂向宫墙之外的大殿门前眺望着。
"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哲哲也紧跟在后面赶来,站在我身边急不可待地探头向下望去。
在看清一切的瞬间,我的身子如遭电击般地僵硬住了。
崇政殿门口的金龙柱下,已经站满了身份贵重的王公贝勒们,而最当中那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多尔衮。此时他在众人的簇拥下,正抬头向我这边眺望,由于距离尚远,我看不清他脸部的任何表情。
"难道刚才那一声是他喊的?他为什么要下令双方住手呢?莫非已经……"我惴惴不安,两黄旗凭什么也听了号令,难道索尼和鳌拜已经和多尔衮达成了和议?
……
"禀福晋,辅政王令奴才赶来传话,请您将所有军士撤去,然后前去叩拜新君!"尽管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是事实发生后,我扶着窗棂的双手仍然微微一抖,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而是继续死死地盯着远处的多尔衮。
哲哲连忙问道:"新君已经议定了?"侍卫躬身回答道:"回母后皇太后的话,是永福宫庄妃娘娘的九阿哥,方才众位王公已经在大殿之内写下誓书,灵前宣誓过了,由于新君年幼,所以众人议定睿亲王与郑亲王并列为辅政王!""谢天谢地!"哲哲的声音中透着极大的欣喜。
我的嘴唇已经咬破,渗出腥咸的血来,在"九阿哥"三字入耳的一刹那,我只觉得一阵气闷填胸,似乎天旋地转。这一刻,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是输给了庄妃,又或者说是多尔衮输给了命运。不过这也不能全怪他,毕竟他不是神人,不能先知先觉,假如他能够看到自己死后的待遇,今日绝对就是另外一种选择了。
还是以后伺机再动吧!毕竟多尔衮以后篡位的机会多得是,只不过是名声不好听罢了,可是事到如今又能怎么办呢?胸中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似乎这种无奈和痛心是前所未有的,希望只此一次,否则这种打击实在不是我所能承受的。
我暗暗地舔净了唇上的血液,转过身来,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这已经用了最大的气力,"恭喜母后皇太后了,科尔沁家的外孙继承大统,着实让人欣喜万分啊!庄妃姐姐还真有福分啊!不,待会儿应该称她为圣母皇太后了。"输了就是输了,总归也要保持风度,总不能撒泼打滚,一副输不起的模样让人鄙视吧?就算是打算耍赖不认账,也不能是现在。
我在侍卫的引领下,出了凤凰门,沿着前院的甬道一路向大殿正门走去。周围所有将士纷纷主动让出一条道路来,我目不转睛,一步步走向大殿。刺骨的寒风中,地面上的滩滩积血已经渐渐冻结,靴子踩在上面,每抬一步都会带出瞬间冰碎的声音。
当我走上台阶后,已经被议为新君的福临从里面蹦跳着出来,他看到我后,小脸上立即满是惊喜,"十四婶,你也来啦,福临好久没见到你啦!"接着竟然要当着众人的面扑到我怀里撒娇,不过他这种荒唐的行为立即被代善制止住了,"皇上,您即将登基,马上就是一国之君了,不可再像以前一样毫不顾忌了!""为什么?难道做了皇帝就不能玩了吗?就不能跟十四婶亲近了吗?"福临好奇地问道,小小的眼睛里满是不快和疑惑。
我心中叹了口气,这个孩子,他现在懂得什么?只不过是大人们争权夺利而被意外地推到台前做摆设的。皇位真是个极具危险的诱惑,又同时是一柄双刃剑,它可以令人在一夕之间从亲人变成仇敌,甚至是不共戴天,这个矛盾是永远不可调和的,最终要拼个你死我活。
"臣妾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在额头触地时,我的嘴角弯出一抹冷笑,只有我自己才能感觉出来的冷笑。
周围所有王公大臣全部抖了抖袖子,双膝跪地,对着一脸惘然的五岁孩童行了三跪九叩的君臣大礼,齐声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前院上所有的将士也纷纷跪地叩首,高呼"万岁"声响彻整个宫禁,似乎连阴云密布的老天都在倾听着,竟然逐渐有片片雪花飘落下来,很快漫天飞舞,纷纷扬扬,如同梨花飘零,无边无际。
在众人没有注意,无暇顾及的时候,多铎提前起身,掸了掸膝盖上的雪花,一脸愠怒地拂袖而去。自从凤凰楼上下来之后,我始终没有再正视多尔衮一眼,哪怕他离我如此之近,不知道是不忍心看到他眼神中隐藏着的悲哀,还是出于对他最终选择福临的怨愤,我也随即起身,紧随多铎之后提前离场了。
阴霾密布的老天正在静静地凝视着眼下的一切,不知它是否也有喜怒哀乐?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不论世间的人如何悲欢离合,照样影响不了日月旋转,四季交替,大雪依然洋洋洒洒地飘落着,似乎没有结束的念头……
自从中午从皇城回来,我就直接躺在炕上,盖了一条厚厚的被子,一句话也不说,身体一动不动,就那么愣愣地盯着床帏顶上的丝绸看,也不知道究竟这么仰躺了几个时辰。
在回来的路上,多铎将崇政殿里发生的一切大致地讲述给我听。他很生气,一路上骂骂咧咧,好像一个恨自家孩子不争气的家长。他还说,多尔衮被鬼迷了心窍,该为自己争取的时候一句话不说,为老情人的儿子争皇位倒是积极主动,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原来,早在前天,两黄旗的八个大臣在三官庙里秘密聚集盟誓,一定要立豪格。到了今天早上,众王公刚刚进入崇政殿,就被两黄旗的巴牙喇兵给包围住了,足足有一千多人,个个剑拔弩张。索尼和鳌拜还进殿里说要立豪格,被多尔衮以他们没有资格议政为由斥退。众人分成泾渭分明的两派,各执己见,嚷嚷了半天也没有个结果。
这时候豪格忍无可忍,站起来说他福小德薄,担当不了大任,就拂袖而去了。阿济格害怕他出去搬救兵,也跟着出去了。多铎提议说立多尔衮,多尔衮却没有说话。代善说,要是睿亲王得立,就是社稷之福。这时候索尼和鳌拜再次佩剑冲入,说要是不立先皇之子,他们就宁愿自杀去地下跟从先皇。
在这时候,双方僵持不下,多尔衮因为没有兵将保护而岌岌可危。最后没办法,只好提议立先皇之子,只不过不立豪格,而是立庄妃的儿子福临。皇帝年幼无法处理朝政,他和济尔哈朗为辅政王代为处理军政大事。待皇帝成年,再归还权柄。
他们刚刚商定此事,我带去的人就和两黄旗的人打起来了。眼看着两白旗的势力取得了绝对优势,人人都害怕多尔衮反悔,重新争夺皇位,因此代善等人让多尔衮出面制止我的行为,叫我过来臣服新君。
我在凤凰楼上所看到的一幕,也正是如此。其实,只要我早到半刻,或者多尔衮再拖延半刻,不那么早早地议定新君,那么今天的胜利者,基本就是他了。
天予弗取,反受其累。也不知道我该恨自己明明知道结果还无法改变,还是该恨他谨慎过头不敢冒险。也许,更多的是一种忌恨,忌恨庄妃,忌恨多尔衮立的小皇帝是她的儿子。
"小姐,小姐!您就起来吃点东西吧,喝口茶也行啊!再这样下去恐怕真的要生病的。"我长长地嘘了口气,将脸转向窗口,这个寒冷的冬日根本见不到太阳露脸,阴沉沉地隔着一层厚厚的窗纸,室内显得更加阴暗,正如我此时的心情,没有一点阳光的影子,寒冷而阴郁。
"现在是几时了?外面的雪停了没有?""已经快到申时了,雪已经停了。"阿娣的声音稍稍停顿了一下,似乎有点犹豫,不过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小姐,王爷已经回府了,现在正在他那边的书房里,奴婢看……看王爷的脸色好像不太好,小姐要不要过去……"我没有说话,沉默了一阵,轻声地自言自语道:"没有当上皇帝当然心情不好,活该,这是他自作自受!我上竿子去找他干吗?""小姐,您刚才吩咐奴婢什么?"阿娣不解地问道。
我忽然像想起了什么,翻身坐起,拥着被子沉思了片刻,终于有了动作,开始穿衣着履,然后下地掀起帘子,正好迎面对上了端着一托盘茶点的阿娣,"你先下去吧!我去王爷那边看看,你就不用跟着了。""是,奴婢告退了。"阿娣诺了一声后,悄无声息地退去了。
我缓步走到暖阁的门口,伸手掀起了湖绸的帘子。里面早已燃起了灯烛,烛影忽明忽暗地照在灯下那人毫无表情的脸上,寂静而莫测。多尔衮正仰面躺在一张宽大的紫檀躺椅上,马蹄袖一丝不苟地翻起,修长的手指间,捏着一串素色东珠攒红珊瑚佛像的朝珠,似乎已经保持这个静止的姿势很久了。
多尔衮听到声响,转过头来看到是我,显然一愣,但是他什么话也没有说,不知道是无话可说还是踌躇着没能开口。
"熙贞,想不到你会主动过来看我,我……"他的声音干涩而沙哑,说到一半似乎有点艰难,他用幽深的眼睛看着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的疑问,你一定有很多不解的地方,所以你才会来,就是想寻求到一个合理的答案,是不是?"我的目光转移到多尔衮手中的那串朝珠上,因为这个式样的朝珠,只有大清国的君主在正式朝会时才可以用,此时多尔衮久久地捏着它,心里究竟转过多少个复杂的念头和百味俱全的感慨?
"你是在为你的命运而悲哀,还是在对你远在天上的父汗愧疚忏悔?"我的言语中隐隐透着些许愤然,我不想继续伪装下去了,长久的压抑让我很累。
多尔衮捏着朝珠的手不易觉察地颤了一下,他沉默良久,方才黯然地回答道:"我悲哀的不是我的命运,而是我自己的选择,我知道,这全部都是咎由自取,怪不得老天。"我恨恨地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情绪有些难以控制:"既然你知道这不是命运,却为什么在关键时刻主动地低头退出了呢?当我派兵包围崇政殿时,你只要稍一拖延表态,等不了多时,两黄旗一除,那九五至尊的宝座就是你的了,可惜啊……"多尔衮默然不语,是无言以对,还是根本不准备辩解?
我沉声道:"你真的没有话对我说?那好,看来你也很累了,早点歇息吧,我这就告退了。"我刚刚转过身,就定住了,因为身后传来了一句我从来没有听他说过的话,那声音空旷得仿佛是从非常遥远的地方飘来的,"是我对不住你,你恨我吧!"我背对着多尔衮,既不愿意看到他此时的眼神,也不愿意他看到我此时的神情,"你没有什么对不住我的,我是你的妻子,休戚与共,全心相助是我的责任,我不会逃避的,以后也是……你真正对不起的,却是你自己。""我自己?"多尔衮的声音中断了一阵,然后继续道,"也许是吧,看着属于自己的东西近在咫尺,却最终收回了拿回它的念头,还不是对自己也有亏负?看来我确实是鬼迷心窍了。""你不觉得你其实很傻,而且不是一般的傻吗?什么时候你心里才能装下你自己,多为自己着想一下呢?"背后又是一阵沉寂,过后他声调平淡地说道:"这个我明白,也从来不幻想着所有人都以诚意待我,以后的事,就以后再说吧!总之我先将以前欠下别人的债还清了,心里也稍稍地平静了一些。"我隐隐地猜测出了多尔衮这个所还之债是什么,但我即使心里一清二楚,也绝不能将这些念头全部表露出来,因为,现在不是时候,我的顾虑仍然太多、太重。
"人情债是永远还不清的,就算你今天还了这个人的,也许就同时欠下另外一个人的;一个人的愿望满足了,就必然有另外一个人受到伤害。如此反反复复,永无尽头,难道你情愿一辈子都沉沦在这潭深不见底的淤泥之中,再也无法上岸吗?""也许这就是我最大的弱点吧?可惜我直到今日,方才真正发觉,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晚了,再没有上岸之日了呢?"身后一阵清脆的串珠碰撞桌几之声,接着多尔衮站起身来,从后面伸过双臂来,将我轻轻地拥在了怀里,"熙贞……"接着似乎欲言又止,只剩下无声的叹息。
那种安全又踏实的感觉又回来了,在他宽阔的胸膛前和有力的臂弯里,我的心头蓦然一阵酸楚,强烈到几乎颤抖。
"我知道你现在很累,就不要再说了。"我不由自主地将双手交叠在他的手上,感觉很是冰冷,我禁不住用力地捏握着他的手,试图把自己手上的温度全部传给他,好让他起码在身体上不再感觉冰冷了。
"我不需要你如何承诺,说什么'永远',那些只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我现在不求别的,只希望你能够好好地沉思一下,今后再面临取舍选择时,能够做到真正的无悔无愧,不要再亏负自己了,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可以吗?"我哽咽住了,眼眶中早已聚集的盈盈泪水在瞬间冲破堤坝,一串串晶莹的珠子滑落而下,摔碎在我们俩紧握的手上,这种炙热是两个人同时感觉到的,再也不会孤单,再也不会寂寥。
多尔衮将下颌搁在我单薄的肩膀上,一呼一吸之间的温热,我脸庞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但是泪水仍然难以抑制地继续涌出,似乎永远没有尽头,我强自按捺着,始终没有哭出声来。
"好,我答应你,以后学精明点,多自私一些,是不是啊?"多尔衮尽量用轻松的口吻试图缓和我的伤心,然而我知道他此时内心的痛楚绝对不会比我少半分。
我知道再这样耽搁下去,我自己所有的防线最终将会彻底崩溃,即使我曾经认为它已经很坚固了,然而事实却无情地嘲弄了我。
"希望你能够遵守你的承诺,以后多为自己考虑一些,只要你愉快了,我也就开心了--你今天很累了,你早点歇息吧,我走了。"说完之后,我松开多尔衮的手臂,缓步离开了,一直没有回头,因为我始终在逃避,逃避他的眼神,害怕看到他此时的伤痛;还有,一个男人吝啬的眼泪,即使我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在他眼中隐藏着,坚持着不肯流出。
在关上房门之后,我抬头看了看阴霾密布的天空,忽然一愣,因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缕宝贵的阳光竟然悄悄地透过厚厚的乌云照射出来,尽管这光芒是微弱的,然而足以让我感慨万分了,一个声音隐隐在心中默念着:"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还?爱情何尝不是女人们的战场?在这个看不见刀光剑影的战场上,又有几个人能够全身而退呢?"
1643年的初春姗姗来迟,新皇的登基大典终于如期顺利举行,福临登基了,年号顺治,大赦天下。
然而这个时候,参与了九五之争的满洲贵族和八旗大臣们,却丝毫没有安静下来的意思,在表面平静的水面下,却是凶险异常的暗流在涌动。政治上的角力,往往是见不得光的阴谋。
这天正午,我从后院出来,正准备出门,却远远望见王府的正门大开,两个人在侍卫的簇拥下翻身上马,我定睛一看,这不是硕托和阿达礼两叔侄吗?他们刚才来找过多尔衮了?
忽然间,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史书上的细节,崇政殿之争后的第一场权力斗争,结果血腥而残酷,不会眼下就是那个前序吧?思及此处我的心里陡然一惊,急忙加快脚步一阵疾行,赶到大门口时刚好来得及叫住已经准备策马离去的硕托两叔侄:"两位且慢行!"两人闻声转过头来,见到是我,虽然有些讶异,却还是赶忙挂鞭下马,硕托开口问道:"不知大福晋为何叫住我俩?"我不知道多尔衮究竟刚才和他们说过什么,或者是压根儿什么都没说,只得避实就虚,略带一丝诚挚的感激说道:"王爷想请二位先留下来小酌一番,以示感激,幸好还来得及。"硕托和阿达礼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应道:"那好,既然盛情难却,我等就客随主便了!"我一路引领他们来到王府前院的客室,一面招呼两人安坐等候,一面令侍女们布置杯盏,去厨间找厨子准备酒菜,这时阿苏正好从外面进来,我对他吩咐道:"你且先照应两位大人,我和王爷随后就来。""嗻。"
暂时安顿好两人,我急忙赶到多尔衮的书房,掀开帘子,正在批阅奏折的多尔衮闻声抬起头来,手里蘸满墨汁的笔仍然悬在半空,"什么事?看你慌里慌张的……"我走进室内,直截了当地问道:"刚才颖郡王和硕托贝勒来这里究竟有何要事?是不是他们正准备四处串联,说服众王公大臣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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