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璎珞扭头,却见来人果然不是秦严,而是一个穿着墨绿色比甲年约四五十的婆子,她的身后还带着个穿湖绿袄裙的丫鬟。
瞧见她,那婆子便露出了和善可亲的笑容,快行几步冲璎珞福了福身,道:“可是苏姑娘?老奴是振威将军府的金嬷嬷,我们太夫人就在那边马车上,正候着姑娘呢,姑娘这便跟老奴一起过去拜见太夫人吧。”
璎珞早在瞧见两人过来便忙忙站了起来,错开身只受了金嬷嬷半礼,又还了礼,听到金嬷嬷的话不由心下更是诧异,面上却不动声色,笑着道:“如此劳烦嬷嬷了。”
金嬷嬷只温和一笑,转身打前儿往山坳处去,跟着她的俏丽丫鬟也上前冲璎珞福了福身道:“婢子妙哥见过苏姑娘,姑娘小心脚下。”
说着上前虚虚扶住了璎珞的胳膊。
璎珞心中狐疑不定,实在不明白那人在搞什么明堂,却觉得他定然不会害自己。
振威将军府,她的记忆中并没有这户人家,本主对大丰的朝廷官职也并不了解,也不清楚是个什么人家,还有将军府的太夫人,听上去是个不得了的人物,也不知那人为什么要她去拜见太夫人。
璎珞怀着疑问一路跟着那金嬷嬷却是到了停在车队正中间的一辆极为阔大的马车前,金嬷嬷敲了敲车门,紫檀雕刻莲花缠枝纹的车门被推开,里头一个容貌极为清丽的婢女探出头来笑着道:“苏姑娘来了啊,快快到车上来。太夫人正等着呢。”
说着她退到了旁边,已有丫鬟在马车旁放了矮凳,璎珞含笑点头,扶着金嬷嬷的手登上马车,略微弯身进了马车,余光就见正对车门坐着一个穿铁锈墨蓝双色金妆花通袖袄,玄色绣宝相花马面裙的老妇人。
心知这位定然是振威将军府的太夫人,璎珞忙恭谨地福了福身,道:“小女穗州知府苏定文庶出三女,苏璎珞见过太夫人,太夫人福寿安康。”
她福了身,却有一个丫鬟在身前放了个织锦绒面绣竹枝纹的垫子,璎珞知道,通常小辈见了辈分极高有高品级诰命的老夫人都是要磕头的,她心中虽觉不大舒服,却还是入乡随俗,恭恭敬敬地在垫子上跪倒,工工整整的磕了个头。
一旁那极貌美的丫鬟便笑着将璎珞搀扶了起来,这才听上首的老夫人开口道:“既然在此碰到了便是缘分,老身也是要往京城去的,你既于家人走失了就暂跟着老身,等进了京城,老身再送你回去。”
璎珞没想到这位太夫人开口竟是就将自己留了下来,想也知道这是秦严的意思,他定然是认识这位太夫人的,可他此刻人呢?
璎珞不由抬眸瞧了太夫人一眼,却见她瞧着已六七十岁模样,满头银发,只插着两支碧绿的玉簪,显得雍容华贵,身体该是不大好,苍老的脸,也显得不大精神,眉目间有一道深深的皱纹,法令纹也极深,显得便有些严肃。
她的目光甚为锐利,神情冷淡,瞧着是一位不拘言笑,又位居高位极有威仪的老太太。
这样的老太太只盯着人便会令人产生局促感,若是一般的小姑娘多半是要胆怯的,可璎珞到底并非十多岁的小丫头,在太夫人的逼视下落落大方的一笑,问道:“多谢太夫人好心收留,只不知道带我来的那位公子如今人在何处?”
太夫人见璎珞举止有度,目光倒柔和了一些,却道:“他已经离开了,你安心跟着老身便是。”言罢,她也不再和璎珞多说便冲身边那美貌丫头道,“带姑娘下去安置吧。”
璎珞听闻秦严已经离开不由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也不再多言稳稳又行了个礼,这才出了马车。
那美貌丫鬟扶着璎珞下了马车便笑着将璎珞往后头另一辆马车走,笑着道:“苏姑娘莫瞧太夫人严厉,相处久了就知道她老人家最是宽和慈悲一个人了,姑娘莫要害怕太夫人。苏姑娘落水被冲到了岸边,我们太夫人可不刚好救了姑娘,姑娘对了太夫人的眼缘,太夫人怜惜姑娘,又不放心送受惊昏迷不醒的姑娘离开,这才携姑娘一同进京。也是姑娘生得美丽又举止大方得体,谦恭淑懿,怪道太夫人喜欢呢,便是奴婢瞧见姑娘这般品貌也晃花了眼睛。哦,忘了说了,婢子叫苏木,这些日姑娘有什么缺的,不顺心的都可以来找婢子。”
方才听太夫人的话,璎珞便明白秦严是将自己托付给了振威将军府,有太夫人从中周全,到时候她人被太夫人送回苏府,得太夫人相救,这闺誉自然就无碍了。至于现在不送她和苏府的车队汇合,多半秦严是恐路上再出什么岔子。
他这般为她考虑周到,璎珞越发后悔早上对秦严的误解,想必当时他已为她打算好了,只等带着她过来拜托太夫人,这才叫她噤声的,可偏她不信他,还错怪了他,也难怪他生气成那样。
此刻听了苏木的话璎珞心中愈发明白,压下心中翻腾的感激和一丝说不出的情绪,笑着冲苏木道:“瞧苏木姐姐说的,太夫人不仅救了我,还收留我要送我回家,若非太夫人慈悲,哪里会如此,这等恩情,我感激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害怕太夫人呢。”
璎珞说着冲苏木福了福身又道:“只是太夫人慈悲,我却不能不知礼数,每日若不去给太夫人请安难以心安,可我也不知太夫人何时方便,她老人家喜欢什么,有什么避讳,还请苏木姐姐于我说说,指点一二才好。”
苏木忙错身未曾受璎珞的礼,笑着拉了璎珞的手道:“姑娘不知道,太夫人礼佛喜静,不大爱热闹,太夫人即碰上了姑娘,伸手相帮那也是应该的,是积功德福报,姑娘若是实在感念,不防给太夫人绣个荷包什么的,也算是表了一番心了。”
苏木的意思璎珞也听明白了,不过是说太夫人肯帮忙都是秦严的缘故,本便也不是太夫人救了她,她也不必去报这个恩。太夫人喜静,不爱被她这个不相干的人打扰,让她没事就呆在马车中做做针线活啥的,没事就不用去那位太夫人面前晃荡攀交情了。
既人家没有交好的意思,璎珞自然也不会上赶着去巴结,笑着应了便被送上了马车。
苏木又安排了两个十三四的丫鬟伺候她,一个便是那先前跟着金嬷嬷的唤作妙哥的漂亮丫鬟,另一个唤妙云。
两人将璎珞安置好,妙哥陪着璎珞,妙云便去给璎珞准备膳食,璎珞捧过妙哥沏好的杏仁茶先咕咚咚便喝了满杯,舒服地叹了口气,放下茶盏却见妙哥正笑意盈盈地瞧着自己,顿时落落大方的一笑,道:“我自早上便没吃过东西,实在是饥肠辘辘,妙哥姐姐莫笑话才好。”
妙哥倒也未曾露出鄙夷神情,反而笑着道:“瞧姑娘说的,这有什么好取笑的,婢子就是见姑娘喝茶也那么漂亮这才多瞧两眼。姑娘肚子饿便先用些糕点,是婢子疏忽了。”
她说着便从车角的暗格中取了两碟子糕点来摆在了小桌上,道:“原没想着姑娘会来,也没准备马车,这辆马车原是太夫人身边大丫鬟苏木姐姐和苏青姐姐乘坐的,这糕点是今日早上在镇子上时婆子们为两位姐姐准备的零嘴,不过一早两位姐姐就伺候太夫人去了,一直未曾回来,糕点都是干净的,不曾动过,姑娘莫嫌弃先用些,等下妙云便会将粥饭领回来了。”
璎珞笑着应了,捻起一块红豆糕慢慢吃着,问道:“姐姐们这是从何处归京啊?怎么瞧着除了太夫人竟也没别个主子了?若是有,还请姐姐提醒下,我好前往拜见。”
妙哥却神情微黯,道:“姑娘长在穗州可能不知道,我们振威将军府现如今就只有三位主子,太夫人、夫人和小孙小姐,振威将军府盛家祖籍是江州,太夫人每五年便要到江州来看看祖坟里的老将军和两位小将军,我们这是刚从江州过来。”
璎珞闻言不由一诧,道:“太夫人年纪这般大了,竟还由着她五年便南下一次吗?江州离京城可远着呢,太夫人的身子怎能经受的住这样的颠簸。”
妙哥便叹了一声,絮絮叨叨地和璎珞说起振威将军府的事情来。
却原来这振威将军乃是大丰世袭的一种武官爵位,属一等将军,正一品。盛家的祖上,也就是太夫人的公公盛永跟随开国皇帝南北征战,大丰建国时便受封了这振威将军的爵。
振威将军属于功爵,这种爵位是可以世袭罔替的,并不随传承而降等,这头一代振威将军盛永出身草根,按说一跃成了一品将军也算人生圆满了,偏他在子嗣上却非常艰难,妾室一房一房的抬,子嗣却连个影儿都见不着,到快六十岁才得了一根独苗。
虽是庶子,可到底算有了后,当即便记在了老妻名下充做嫡子养大,盛永到也长命,活到快八十才病逝,彼时儿子盛志林也已弱冠之龄,这盛志林便是太夫人的夫婿。
盛志林是振威将军盛永唯一的子嗣,自然在父亲去后便承袭了爵位,成了新的振威将军,他也是争气,不仅生的容貌俊美,还文武双全,更要紧的是,竟还是个痴情种子。娶了当时镇北侯府的嫡长女也就是现在的太夫人楼氏为妻后,便一心一意的守着楼氏过日子,夫妻鹣鲽情深,连个妾室和通房都没有。
只这振威将军府好似注定了子嗣艰难一般,太夫人楼氏嫁进府八年才生下了长子,其后竟是再未有孕,老将军子嗣单薄,太夫人多次劝说夫君纳妾,老将军却只是不允,道其父纳妾良多,最后却也只得一线血脉,可见子嗣多少和纳妾并无关系。
唯今他已经有了嫡子,又何需要再纳妾,子嗣缘分到时自然便有了,无子嗣缘即便纳再多美妾也是一样。
楼氏感动夫君的一片情谊,后便渐渐不再提纳妾之事。楼氏独子盛松年十五岁便娶妻王氏,这王氏在子嗣上倒是个争气的,头一年便怀孕产下了一女。
虽不是男娃,可这在振威将军府当真算是天大的喜事了。王氏乃是川西路安州望族王家的女儿,婴孩一岁时王氏带着孩子回娘家奔丧,谁想竟遇上了当时的庆王谋反,彼时振威老将军手握重兵,庆王为得到振威将军府的支持便将主意打在了王氏身上,一番动乱,王氏虽保住了性命,那女婴却死在了战乱中。
不仅如此,当年庆王谋乱闹的极大,形势也一度极为险峻,振威老将军和小将军皆在那场战乱中为护先帝和彼时还是皇太子的皇帝送了命。
这下振威将军府顿时便绝了子嗣,王氏虽然保了命,可丈夫和女儿却双双离开了人世,她深受打击,几度痛不欲生欲自绝相随,好在关键时刻竟发现又怀上了身孕。
将军府上下欣喜若狂,不管王氏腹中是男是女,那都将是将军府唯一血脉了,王氏也强撑着养起了身子来。八个月后,王氏顺利产女,虽不是男婴,难免叫人遗憾,可到底算是留下了一点血脉。
本来大丰便有规矩,功勋人家绝了子嗣这爵位朝廷便自动收回,而没有嫡子,庶子继承爵位的则要降等承继。
像振威将军府这种情况,早在第二代承继爵位时便该自动降为二品将军府,可当时圣祖皇帝因怜盛永六十方得庶子,便下了特旨保全了振威将军府的爵位,言道庶子既记名嫡子又乃盛永老妻一手养大,便和嫡子一般,不必降等袭爵。
而到了楼氏这里,丈夫和儿子皆因保护先帝和太子而战死,先帝也下了恩旨,王氏产子则袭振威将军爵,若产女便招赘,待有了子嗣同样可再承爵振威将军。
故此太夫人楼氏和王氏便只守着孙女,等着这位孙小姐长大,可许是王氏刚怀这位孙小姐时忧思过重,伤心太过,怀孕早期颠沛流离没能养好的原因,这孙小姐自幼便体弱多病,用药养到了八岁到底没养住,再次让楼氏白发人送了黑发人。
王氏不堪打击,丧女后便进佛堂,吃斋念佛,心如死灰,轻易不出佛院一步。而楼氏更是愧疚满怀,总觉地是自己没做好,当初若是坚持让夫君纳妾,兴许偌大的振威将军府便不至于就这么绝了后。
因这愧疚,楼氏这些年每每都坚持千里跋涉回祖籍祭拜亡夫和儿子,任谁劝说都是无用。
而将军府的另一位主子小孙小姐却并非盛家的子嗣,不过是王氏娘家的小姐因容貌肖似先前去了的孙小姐,这才被养在了将军府中。太夫人虽然疼爱,可回乡祭祖时却也未曾带过她。
这也是为什么璎珞没在车队中看到其他主子的原因,璎珞听了妙哥的话不由有些唏嘘不已。一时间倒明白了太夫人瞧着严厉而不拘言笑的原因,家中无男丁,想必偌大的将军府这些年都是靠着太夫人支撑了下来,这一个府邸之中没些少年人,整日暮气沉沉,也难怪老人会偏清冷严肃一些。
想到这里,璎珞不由又想到了秦严,早便觉得他该是京城之人,而且身份定然不会低了,如今瞧来,能和一品将军府的太夫人搭上话,还能让太夫人给面子帮忙,想必她的猜测是没错了。只不知他到底是什么人,那位太夫人瞧着并不好说话,也不知他承了太夫人的情是否允诺出去什么。
璎珞想着便瞧了眼一旁忙着将糕点收下去的妙哥,兴许她会知道那人的身份,一时想问,张了张口却又摇头一笑。
不管秦严是何身份,他那样的人原也不该和她扯上什么关系,原本她还想着相帮两次扯点关系,以后说不得能多个靠山,多点底牌,可如今人家也帮了她两次,而且还为她欠了振威将军府的人情,算起来还是自己欠了人家的,既是这般,以后还是不见了的好。
她只愿这次回京后别再碰到他,各自相安罢了。既是这样,又何必再费心打听。
有时候不知姓名便会当陌生人轻易随时间遗忘,知了姓名反倒更易在心中留下烙印,想再忘掉却是难了。那人太过危险,即便他的危险在她面前已相对收敛了极多,可璎珞还是莫名觉得危险。
苏府车队那边,璎珞的马车坠下山道,顿时便陷入了一片惊慌混乱,苏景华趴在山道边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苏定文阴沉着脸,将跟在马车旁的车夫和护院皆捆绑了起来,这才组织了一队护院小厮亲自带着人沿着河道往下游寻人。
而苏家的车队却不好继续留在狭窄的山道上等候,一来山道危险,谁也不敢说还会不会有落石滚下来,再出变故,再来,路那么窄,也不好一直占着山道,堵了后来人的路。
故此苏定文带着人一走,杨福才便也领着其他家眷往前,先到码头上船等候着。
苏景华却死活不愿跟着马车往码头等候消息,非要跟着苏定文一路寻找,苏定文眼见他哭的泪人一般,想到生死未卜的三女儿,到底因宋氏的种种对璎珞姐弟有了些怜惜,便点头同意了。
他们这一找便是三日,将沿河两岸都寻了遍,可一起掉下山崖的两个丫鬟霜雀和霜草都寻到了,偏就找不到璎珞。
这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苏定文等着回京述职,走动关系,自不方便在路上多做耽搁,料想璎珞多半凶多吉少,便留下了一队下人并老仆朱管事继续在山中寻找,自己带着两个长随准备先行到码头于宋氏等家眷汇合后好先回京城。
苏景华见此,哭闹着要留下,苏定文自然不允,强行将他带了回去。苏府一行从码头行船离开时,其实璎珞已经行到了他们前头去,正悠闲的窝在振威将军府的大船上趴在柔软的锦被间百无聊赖地翻着本佛经。
外头响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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