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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得不断地重复三跪九叩。李徽远远地望着祖父的背影,心中着实有些替他担忧。这样的祭祀,连他这种年轻力壮的少年郎都觉得有些疲惫,更何况是身体已经日渐虚弱的老人?
然而,在儿孙与群臣的目光中,圣人的脊背依旧挺直,仿佛与过去并没有任何差别。唯有离得最近的太子殿下现,他的动作渐渐变得迟钝无力,便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搀扶起他来。暗中松了口气的圣人侧望了他一眼,欣慰一笑。
祭祀结束之后,皇室与宗室都换了身衣衫,又来到立政殿祭祀秦皇后。这一回,祭祀者中增添了不少绰约的身影,却是女眷们也加入其中了。这回祭祀并非大祭,故而不久之后便告一段落。再度落泪的圣人直接在殿中内间的床榻上歇息,示意其他人都离开。
李徽一步三回头,到底仍是不放心。李欣揽着他往外行,低声道:“这种时候,祖父应当是想独处,若是打扰他反倒是不孝了。而且,叔父与叔母必定早已安排了太医守在外头。咱们且去宴饮便是,明日将这些热闹说给祖父听,他也欢喜些。”
李徽微微颔,眼角余光倏然瞧见了宜川县主李茜娘。他拧起眉,隐约觉得她眼角眉梢皆是楚楚可怜之状,仿佛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莫非是她当初借着装可怜逃过了一劫,所以打算日后都以这般令人怜惜的姿态示人了?
确实,如此一来,易受她蛊惑之人很是不少。且不提此前曾经动摇过的李玮、李璟兄弟二人,宗室当中也很有些对她态度格外温和的——譬如荆王幼子李阁以及庶出的几位县主等。而且,便是安兴公主也待她稍微和缓了些。虽然两人并不曾多说什么,彼此的神态举止却都颇有几分深意。
李徽不禁想起王子献曾提过的孙家兄妹,也不知他们如今是否已经成功地接近了徐家。安兴公主与李茜娘之间的关系实在太过微妙,说不得什么时候便会闹出事来,总须得仔细准备一番才好。
李欣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众目睽睽之下,她们也不敢露出什么行迹。如今,太极宫中不知有多少人正在盯着她们不放,也不缺你一个。你便只需安心宴饮就是,其余之事,待宴饮结束之后再安排也不迟。”
在皇家举行饮宴的时候,延康坊的小院落中,王子献也正带着两个弟弟祭祖。三人郑重地跪拜了先祖牌位之后,又分别拈香插入香炉当中,而后举起酒盅向天、地与祖先灵位撒上酒液。因他们并非官身,用不得什么礼器,也不必用官宦人家繁杂的礼节,过程倒是简便了许多。
祭祖过后,院落中央的石榴树下已经围起了挡风的行障。三兄弟围着火炉而坐,阿柳以及侍女们如流水般端上精致的吃食,摆满了食案之后方缓缓退下。王子献与王子睦身边都没有人伺候,王子凌一向是华服美婢样样不少,但刚祭完祖也不好太过放肆。于是,行障内便只剩下了他们兄弟三人。
无声无息地用过了午食,王子献便缓缓道:“杨家送来了信,说是腊月初有个大吉之日,适合行拜师礼。到时候,子睦将与张念、杜重风一同拜入周先生门下。如今,该准备的礼物我都已经命庆叟置办妥当了。子睦,拜得名师之后,万万不可懈怠。好生孝敬周先生,尊重每一位师兄,无论其出身如何,都绝不能轻视——这些我都不必再重复了罢?”
“是,大兄,我省得。”王子睦答应着,脸上却没有任何喜色。他早已知道阿爷信中无端端的指责,也明白长兄如今承受着何等的压力。若是当初能预见到今日,他绝不会答应拜师。好好的喜事,却令本就四分五裂的家人变得更加不可理喻,少年郎心中无比沉重。那些他曾经试图不去细想的事,如今却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仔细琢磨。而越是琢磨,他便越觉得恐慌,总觉得有什么真相仿佛呼之欲出。
见他们依旧十分淡定,王子凌再也不复得意之状,有些焦躁地冷笑一声,拉长声音道:“大兄莫不是忘了阿爷的嘱托?”
王子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阿爷的嘱托,我当然不曾忘记。只是,我何德何能,能教杨状头改变主意?即使子睦成了他的师弟,我们之间也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
“所以,你宁愿成为不孝不悌之徒,也不愿为我筹谋?!”盛怒之下,王子凌猛地将食案掀翻,残羹冷炙洒了满地,一片狼藉。
王子睦垂下眼,毫无反应。王子献的神情也依旧没有任何波动:“我能为你去求一个见杨状头的机会。能不能把握这个机会,让他取中你,便是你的能耐了。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我所能做的,无非只是如此而已。”说罢,他微微苦笑:“我这辈子尚未求过什么人,如今……也不得不破例了。”
王子凌微微一怔,继而露出了狂喜之色:“呵呵!你放心!只要让我见到杨明笃,我自然有法子让他举荐我为师弟!”
“很好,那我拭目以待。”王子献回道,勉强露出了一二分笑意。
这笑意看在王子凌眼中,自是越得意,觉得一手掌握了他的弱点。而落在王子睦眼里,却是越苦涩。他忽然觉得自己与二兄其实都并无差别,都不过是扑在大兄身上,吸取他的血肉壮大自身的蛀虫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