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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琴娘眼底的震惊和诧异,却是半点都不后悔。
他想要这个女人,从她还是异姓兄弟的媳妇那会,他就已经肖想过她了。
本是以为此生无望,毕竟兄弟妻不可欺,可造化弄人,兜兜转转一圈,她仍旧守寡独身,恰好他也不曾娶亲成家。
姜琴娘死死抓着门棱,用力到手背淡青色的血管都显露出来。
她吞了口唾沫,丹朱红唇启开一条唇缝,气息喷洒,幽香丛生,勾着人垂首采撷。
楚辞呼吸一顿,目光骤然深邃,他头微微凑过去,渐次靠近:“琴娘……”
他遂捻起帕子,离她不远不近,飞快往她脸上擦了几下:“莫哭了,可是县令对你用刑了?”
说道最后一字,他下颌紧绷,丝丝厉色几不可察的一闪而逝。
姜琴娘抽嗒了声,她就是心头太难过,又太委屈,一时没憋忍住失态了。
“没有,”鼻音还很重,可却格外的软糯,“扶风先生,回吧。”
楚辞应了声,摩挲着帕子上的湿润,一时间神色难辨。
赤朱也跟着哭了,她扶着姜琴娘,期期艾艾的说:“大夫人,都是婢子不好,要不是婢子砸那两下,也不会连累夫人。”
姜琴娘拍了拍她的手,脚步虚浮得下了阼阶,慢吞吞往苏府走。
楚辞跟在两人后面,他看着姜琴娘的背影,目光晦暗,脸沿线条冷硬,浑身上下都弥漫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没走出半里路,姜琴娘身子一晃,脚下一个踉跄,人就往前栽倒。
赤朱心神松懈,竟是没反应过来。
楚辞一个箭步冲上去,抬手就拽住了她臂膀:“琴娘?”
姜琴娘脸色很白,白的带着透明,她拉扯嘴角,朝他虚弱地笑了下,露出一点梨涡。
楚辞小心翼翼地扶她站好:“你站稳一些,我去寻座轿子来。”
姜琴娘点了点头,鬓角渗出冷汗,就算是站在五月的艳阳下,她亦觉得背心发冷。
楚辞实在担心,走两步回头,见她半靠在赤朱身上,适才加紧步子,去寻软轿。
好在安仁县虽不大,可还能找着那等供人租赁短用的软轿,楚辞身上没银两,他索性脱了那件鸦青色素面刻丝直裰找间当铺典了,才算雇到软轿。
好一番折腾,待到姜琴娘坐上软轿,已经是两刻钟后。
她在轿中稍作休息,情绪稳定下来,就同走在轿窗边的楚辞将在县衙内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其实,她也不知怎的,便是明白这些事跟楚辞说了也没用,可她不想辜负那份信任。
她想要他晓得,她不是其他人说的那样不守妇道,也没有杀人。
楚辞低笑一声,眉眼有清晰可见的欢喜:“大夫人勿须解释,我也是相信你的,且如你所说,县令大人例行问话,你原原本本地说了,定然是没有确凿的人证物证定罪论处,所以您能归家,大夫人安心不用再害怕了。”
姜琴娘叹息一声,娥眉簇拢,脸上是化不开的愁绪:“先生有所不知,我的名声在县里素来不怎么好,这一回后,怕是更……”
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白家也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一直觊觎苏家,这样的机会岂容错过?”
另有宽慰的话,楚辞却是不好现在说,他沉默了会,瞅着坊市街边有卖麻糖的。
白生生的麻糖散发出甜丝丝的香气,上面撒着焦黄的芝麻粒,瞅着就馋人,偏偏小贩还拉长声音不断吆喝着。
他往袖子里摸了摸,雇了软轿后,他全身上下就只剩十文铜板。
他看了愁眉不展的姜琴娘一眼,转脚径直到麻糖摊前:“如何卖的?”
“这位客人,四文一两,祖传手艺,老字号麻糖,味道绝对好!”小贩很会做买卖,一张利嘴能说的人意动。
楚辞将十文铜板递过去:“我就十文,买三两!”
小贩有点为难:“不然客人买个二两?”
楚辞固执:“三两,成还是不成?”
这般站大街上的跟人讨价还价,他也不觉没脸,更不觉得花光这十文会舍不得。
小贩妥协,收了十文钱,手脚麻利地秤了三两,拿油纸包好递过去。
楚辞买好麻糖,再一回头,软轿已经走远了,他大步流星地追上去,然后将麻糖从轿帘递了进去。
“古书有言,心绪不佳之时,当用甜的。”他轻咳道。
姜琴娘展开纸包,三块大小不一的麻糖安安静静地躺在里头,她单手捂嘴,偷偷翘起了嘴角。
须臾,楚辞听软轿里头说:“嗯,很甜。”
姜琴娘用完麻糖,舌尖还泛着甜腻,软轿就停在了苏家大门口。
赤朱掀开软帘,姜琴娘下来就见苏家朱红嵌兽头铜把手的门牖关得严严实实,也不见半个下仆人影或者门房。
姜琴娘心头浮起阴霾,赤朱上前叫门,喊得声音都哑了,可那门牖硬是纹风不动,府里头也安静无声,竟像是没半个人。
还有甚不明白的,古氏这是要将她逐出家门!
姜琴娘苦笑一声,瞬间心灰意冷,自打她进苏家,这两年多来兢兢业业,操持买卖,照顾老小,从来不曾偷懒过一日,到头来却毫无信任可言,落不了半点好。
楚辞皱起眉头,陡生怒意。
他站侧门前,用力拍了拍,含怒开口:“我是楚辞,开门!”
半刻钟后,侧门吱嘎一声,门房畏畏缩缩地打开了。
楚辞半只脚踏进去,另外一只脚却留在门外,他对姜琴娘说:“大夫人,请。”
姜琴娘想朝他感激的笑笑,可却拉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脸。
她仓皇低头,生怕再晚一息,眼底的湿润就再次滚落下来。
“出去!”
然,冷凝怒喝掷地,仿若冰雹霜雾,冻人肌骨。
姜琴娘初初踏进门槛的脚一顿,迟疑地退了回去。
她抬眼,就见古氏双手杵着拐杖,坐在黑漆圈椅里,法令纹深刻如刀削,面无表情得吓人。
“我苏家,没你这样不守妇道,不遵三从四德的媳妇!”古氏提起拐杖跺了跺,每一下都像是跺在姜琴娘心上,让她好似要死了一般。
“老夫人,”她深呼吸,娇躯微颤,“不管您还认不认我,我还是要说,我没有不守妇道,我也没有不守三从四德,我自问问心无愧,对得起任何人。”
古氏缓缓起身,她被白姑搀扶着,一步一步走到姜琴娘面前,字字诛心的道:“麻雀栖的再高,也当不成凤凰,姜氏,你是什么出身,你是什么经历,你自个清楚!”
姜琴娘摇摇欲坠,苍白的脸上挂着泪珠,可怜极了:“老夫人,你是要逼死我以证清白么?”
古氏唇抿成直线,她定定看着姜琴娘,忽的扬袖挥手——
“啪”重重的一耳光抽了下去!
她收回目光轻声道:“先生日头烈,莫要中了暑气。”
楚辞抿了抿嘴角,他深沉地望她一眼点头道:“我晓得。”
话毕,姜琴娘搀扶着罗氏迈进门庭,进了屋。
白铁头摸了摸后脑勺,似乎不明白姜琴娘怎的没认出来:“公……”
楚辞睨了他一眼,那一眼寒凉如薄冰,又似利剑锋锐,让白铁头瞬间噤声。
眼见姜琴娘和罗氏已经进了屋,楚辞才意味不明的道:“不准跟任何人说,听到没有?”
白铁头瑟缩了下,很小声地凑过去道:“公输哥,你咋和从前长的不一样了?”
楚辞是白青松异姓兄弟,自然白铁头叫他一声哥也没错。
他扬起下巴,嫌弃的道:“什么叫不一样,我从来都长这模样,是你眼瞎。”
白铁头困惑不已,他记得多年前公输住家里之时,分明披头散发,一脸胡茬,脸色蜡黄,眉心也没有那一线红竖纹,根本就是个沧桑的中年汉子模样,这会竟然还长年轻了。
楚辞看出他心思,没好气地拂袖道:“我那会不是养伤么,自然会脸色不好。”
说完这话,念着这人是个实心眼的,他不放心地又叮嘱道:“嘴巴严实点,连你媳妇都不准说,记住了?
白铁头点了点头,咧嘴一笑:“我不说,我谁都不说。”
见这比他还高的汉子老实巴交,又憨实的紧,到底是自家兄弟的手足,楚辞不免多问一句:“你媳妇待你可好?可还孝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