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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贡生呆愣着,跟朱谨深对视片刻,心内无声呐喊。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
这种贵人不是应当惜命无比的吗,他怎么敢出来!
他拿到的剧本应该是跟李司业对戏,现在忽然换了人,他没有准备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他见过最大的官就是他们祭酒,也只是见过,还没有荣幸跟他说过一句话,现在忽然一个皇子站他面前,叫他下去——
贡生糊里糊涂的,等他醒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听话地下去了。
朱谨深站到了台阶正中,任由晚风拂过袍角,面对阶下不过几步之遥,熙攘挨挤的各色人头,镇静开口:“尔等嫌弃监生待遇不堪,为何不去考科举?”
追在他后面出来的李司业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真是深宫皇子,这种“何不食肉糜”的话也问得出来!
能从科举出身,还会聚在这里闹事吗?哪个进士会吃饱了撑的站在这?还不是没这个本事么!
他暗中指挥出来的这场事端,他能控制得了,可叫这不懂事的皇子乱说一通,真激起监生们的愤怒来,那可就说不好会往什么方向发展了!
底下已经骚动起来,有人仗着天色昏黑,有人群掩护,大声叫道:“殿下这样说话,是瞧不起我等吗?每年金榜不过三百余人,三百人之外的近万学子,皆是无能者吗?学生以为不见得!”
也有客气点的:“科举难于蜀道,学生多年不第,已然认命,不去想了。但监生这条路也越来越窄,学生等苦读多年,难道最终就如小吏般由人呼来喝去吗?”
还有人纯为趁乱发泄嘲笑:“殿下说得轻巧,殿下考一个去!”
“都安静些,不得对殿下无礼!”李司业慌忙举手往下压,试图维持着秩序。
张桢也紧张地站到朱谨深身侧,伸手阻拦,防着有情绪激动的监生冲上来,但其实有些徒劳无功。
他是新官上任,监生们寻常时候怕他,赶上这种时候,他还没有真正建立起威信,无法压住场面。
“谁叫我考一个的?站出来。”
渐起的混乱中,朱谨深重新开了口。
可能是他的身份对比监生们毕竟优势太大,也可能是他出奇的沉着,总之,他一说话,底下不由就安静了一点下来。
但没有人站出来。浑水摸鱼还行,真要第一个站出来挑衅皇子,监生们还是有些犹豫。
李司业总算松了口气,忙道:“殿下,您快回去吧,下官在这里和他们说。”
他心里憋着一句狠狠地:可别再添乱了!
坏了他的事还罢,真叫监生们打一顿,惹来锦衣卫彻查,到时把他的布置暴露出去,别说升官了,他这个六品都别想保住。
早知如此,还不如按原计划明日一早发动了,现在撞上个愣头青,简直把他搞得骑虎难下。
朱谨深并不理他,道:“怎么,我敢考,尔等不敢出题吗?举试无非制艺,你们既然自称苦读多年,考不取还罢了,不见得连个题目都不会出?”
这激将法就太狠了。
被贬成这样,谁咽得下这口气。
何况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子,还真能对八比制艺有多大研究不成。他自己跳出来,就丢了脸,也怪不得谁。
前排当即有人大胆挤出来,亢声道:“题曰:民可使由之。请殿下破题!”
朱谨深不假思索:“论君子之教,有不能尽行于民焉。”
监生再被煽动闹事,本质是读书人,逢着这样场面,不用人再劝,大部分都自发地住了口,听起这番较量来。
当下有人提出异议:“殿下才思虽敏,但学生以为破题不够圆满。难道不当是‘论君子之教,有能行于民者,亦有不能’吗?”
朱谨深向那监生看去:“你何处看到的‘能’?”
“那位同窗所出的题目出自,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另一个监生眼前一亮,脱口打断道:“不对,题目中没有后半句!”
这一句是个整句,一般用时是连用,所以很容易让人下意识就联想过去,但科举破题非常讲究,必须紧扣题目来破,多一个字少一个字都为不美,没个对比还好,一对比,就落入下乘。
那个提出异议的监生哑住,片刻后,发出恍然大悟地一声喟叹,及啪的一声拍大腿的动静:“这是我五年前乡试上的一题,我自觉当时都答得很好,却落榜了,我灰心之下,两年前的那次都没有再去考。”
“你落榜就落榜,打我干什么!”
原来他那一巴掌却拍到了旁边人,那人不满地还击了他一下。
“殿下,听我的!”又一个垫起了脚跟叫道,“题曰:我亦欲正人心!”
朱谨深在阶上踱了两步,从容道:“大贤自发其卫道之心,其所任者重矣。”
这人便懊恼道:“我当初破的是大贤欲明道以继往圣,而其言不容已矣。太直白了,怪不得不讨考官喜欢。”
原来他出的也是他考过的题目。
“殿下,我这里也有——与人达巷!”
这是个比较古怪的题目了,朱谨深凝思了一会,阶下的监生们跟着苦思冥想起来,还有人悄悄训那监生:“你从哪找出的这种怪题,考场上遇着你这种考官,可算鬼见愁了!”
又过片刻后,还是朱谨深最先答了出来。
那监生抱拳后退:“学生受教。”
晚风中,朱谨深静静立在台阶之上,袍角拂动。
沐元瑜要看守刺客,也不敢擅自挤进监生群里引发众怒,她此刻站在监生的最后列,从她的位置,夜色下完全看不清朱谨深的相貌与神色。
但不知为何,她心中莫名激荡,觉得高台上的青年有种惊心动魄的英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