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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那本画报紧紧地抓在手里。她想也许是个男孩子,会有和城一样的手指和眼睛。
在路边电话亭里,她给城打了手机。她一直都记得这个电话号码。这是他们分开后她第一次打给他。城在办公室里,暖暖在电话那端静默了很久,然后她说,城,我想见你。你可以出来吗。
还是在淮海路的百盛店门口。一样的暮色和人群。远远地看见城,一样地穿着旧的白棉衬衣和牛仔裤,脸因为消瘦而显得更加英俊和锐气。暖暖想,这真的是个和林不一样的男人。林每天都西装革履地去三十多层的大厦上班,已经放弃掉了他的锐气。而一个没有锐气的男人是让人感觉寂寞的。
城说,暖暖你好吗。他俯下脸看她。他的目光像水一样无声覆没,暖暖看得到里面的宛转和疼痛。但是在黄昏的暮色里,他们只是平淡地对望着,像任何两个在人群里约会的男女。
我好的,城,今天是我的生日。暖暖侧着脸微笑地看着他。要我买礼物给你吗。要啊。
他们走进了百盛。暖暖走到卖珠宝的柜台前,淘气地看着他,我喜欢什么,你就给我买什么好不好。城说,没问题,我带着信用卡。暖暖看了半天,然后指着一枚戒指说,我要这个。那是一枚细细的简单的银戒指,打完折以后是二十元。
城说,暖暖,我想买别的东西。不要了,城,我们是说好的。好吧。城无奈地点了点头。然后叫店员用一个紫色的丝绸盒子把它装了起来。把它放在暖暖的手心里的时候,他说,嫁给我,暖暖。他微笑着模仿求婚者的口吻。暖暖说,好的。然后她看到城的眼睛里突然涌满了泪水。
小可好吗,暖暖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是在比萨饼店里。两个人坐在窗边,看着街上的霓虹和夜色。她希望我去美国读MBA。她姑姑在加州。一直叫我们过去。可是我不喜欢。
我知道。暖暖说,你是散淡的人,和小可是不同的。
而且我不放心你,暖暖。他低下头,有时我希望你尽快和林结婚,让我可以灰心。可有时我担心你不幸福。你会一辈子让我心疼。
暖暖微笑地看着他,如果我想跟你走,你要我吗。
城握住她的手,暖暖,有很多次我梦见我们一起坐在火车上。我知道我带着你去北方。路很长,可是你在我的身边。那是我最快乐的一刻,甚至希望自己不要醒过来。
我们可以吗,城。暖暖看着他。
可以的,暖暖。如果我们彼此都坚持下去,能够背负这些罪恶和痛苦,我们可以离开上海,离开一切。只要我们两个人。城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指。我一直活在失去你的恐惧里,暖暖。上天给我的任何惩罚都不会比这个更令我痛苦。
他们在地铁车站等着最后一班地铁。
城说,暖暖,你尽快考虑,给我一个电话。我会处理和林和小可的一切事情。如果能够和你在一起,我愿意为你背负所有的罪恶。
暖暖说,好的。她看着城,她突然感觉到自己手指冰凉,心里钝重地疼痛起来。抱抱我,城,请抱抱我。
城在人群中紧紧地抱住了她。他把她的头压在自己的胸口上,轻轻地说,暖暖,我已经无法忍耐这样的离别。或者让我一生都拥有着你,或者我们永远都不要相见。
他的手指抚摸到她背上的头发,长长的漆黑的发丝,像丝缎一样光滑柔软。
暖暖微笑看着他,我努力把它们留长了,城,我要用它们牵绊着你的灵魂。一辈子。
暖暖回到家已是深夜。林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西装没有脱,地上堆着一些啤酒罐。
暖暖蹲下去,用手抚摸他的脸,然后林惊醒过来。暖暖,你跑到哪里去了。我下班回来第一次没有见你在家里,你让我很担心。
林,我有事情要告诉你。暖暖平静地看着他,她的脸像一朵花,在黑暗中散发清冷的光泽。我不能再和你在一起。我有了孩子,可能不是你的。我想回家。
林惊异地看着她,为什么,暖暖,你在和我闹着玩吗。
不是。暖暖说,我不想让我们活在阴影里面,这对你不公平。如果没有孩子,我本来想就这样下去。现在不一样。如果依然和你在一起,我会觉得我是有罪的人。可是我不愿意这样地生活,你知道。我不会告诉你任何的细节。我只希望你能够原谅我。因为我曾经爱过你,因为我已经不再爱你。
一九九九年八月 一直在告别中。
回家的航班是晚上九点。暖暖独自等在候机大厅里,外面下着细细的雨。她没有给城打电话,不告而别也许能给他和小可更多的安宁。甚至她都不愿再让自己回想带给林的崩溃和伤害。她只是做了自己能够做的事情。时间会磨平一切。这一刻心里平静而孤单。陪伴着她的是来时的行李包,脖子上用丝线串着的那枚银戒指,和一个小小的生命。属于它的时间不会太多。
她轻轻地把手放在身体上。Hi,小ET。她笑着对他说话,
你会和我说再见吗。我们要和这么多的人告别。爱的,不爱的。一直在告别中。
一九九九年九月 或者我们永远都不要相见。
在这个熟悉的城市里,暖暖重新开始一个人的生活。黄昏,她常常一个人出去散步。沿着河边小路,一直走到郊外的铁轨,那里有大片空旷的田野。暖暖有时坐在碎石子上面看远处漂泊的云朵,有时在茂盛的草丛中走来走去,顺手摘下一朵紫色的雏菊插在头发上。长发已经像水一样地流淌在肩上。
她感觉到内心的沉寂。所有的往事都沉淀下来。偶尔的失眠的夜里,会看见城的脸,在地铁车站的最后一面。他隔着玻璃门对她挥了挥手,然后地铁呼啸离去。空荡荡的站台上只有明亮的灯光,苍白地照在失血的心上。她独自在那里泪流满面。
他说,我已经无法忍耐这样的离别。或者让我一生都拥有着你,或者我们永远都不要相见。她只能选择离去,因为不愿意让他背负这份罪恶。她已经背负了一半,于是就可以背负下全部。
在医院,她终于放肆地流下泪来。不仅仅是因为疼痛。她知道她终于割舍掉生命中与城相连的一部分。他们永远都可以成为陌路。
她开始去附近的一家幼儿园上班,兼给小孩子弹弹钢琴,教他们唱一些儿歌。生活是单纯而寂静的。开始感觉到风的清冷。她常常穿着布裙子,脸上没有任何化妆,只有一头长发像华丽的丝缎。甚至很少上街,除了上课,散步,她没有任何社交活动,也不认识任何的成年男人。除了陆。
陆是罗杰的父亲。罗杰是班里最淘气的男孩子,他的母亲在五年前和陆离异。陆对暖暖说,罗杰常对我说,他有一个有着最美丽头发的老师。
暖暖微笑地站在阳光里,白裙和黑发闪烁着淡淡的光泽。那一天他们一起走出幼儿园。罗杰在前面东奔西窜。暖暖和陆一起走在石子路上。陆惊异地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孩,她悠然地抬头观望云朵,却没有任何多余的语言。
一九九九年十月 要嫁了,因为已经为你而苍老。
一个月后,这个四十岁的男人对暖暖说,你是否可以考虑嫁给我。暖暖看着他。他是普通的中年男人。她对他没有太深的印象。知道他很有钱,但并不显得俗气和浮躁。剪短短的平头,喜欢穿黑色的布鞋。不喜欢说话,却可以在一边看她用钢琴弹儿歌数小时。
暖暖说,为什么。陆说,我想你和别的女孩最大的区别是,你的心是平淡安静的。这样就够了。我见过的女人很多。你在我身边,我心情是安宁的。
他看着这个素净的女孩。我知道你肯定有不同寻常的经历,你可以保留着一切,不需要对我有任何说明。我希望给你稳定安全的生活,我们各取所需。你不觉得这是最明智的婚姻吗。他的手轻轻抚摸她如丝的长发。你的头发美丽而哀愁,就像你的灵魂。可是你可以停靠在这里。
举行婚礼的前一晚,天下起冷冷的细雨。
暖暖打开长长的褐色纸盒,里面是陆从香港买回来的婚纱。柔软的蕾丝,洁白的珍珠,是暖暖以前幻想过的样子。可是那时候她以为自己肯定要嫁的人是林。陆还订购了全套的钻石首饰。他说,你脖子上那枚银戒指已经挂了很久。我不要求你一定要把它换下来。你可以带着它。
可是也不是太久,只不过是三个月。暖暖想,为什么在心里觉得好像是上一个世纪的事情了呢。她抚摸着那枚小小的银戒指,它已经开始黯淡。这是城送给她的唯一一份礼物。那时候他们是在上海的大街上,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群,和一次注定要别离的爱情。
暖暖彻夜失眠,一直到凌晨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凌晨三点,突然床边的电话铃响起来。暖暖想是在做梦吧,一边伸出手去,拿起电话筒。房间里只听到电话里面沙沙的声音,然后是一个男人北方口音的普通话。暖暖,他叫她的名字。城,是你吗。
暖暖觉得自己还是醒不过来。她真的太困了。可是她认得这个声音。只要一听到,就会唤醒她灵魂深处所有的追忆。线路不是太好,城的声音模糊而断续,他说,暖暖,我在美国加州。我走在大街上,突然下起大雨。我以为我可以把你遗忘,暖暖。可是这一刻,我非常想念你。我感觉你要走了。电话里的确还有很大的雨声。地球的另一端,是不会再见面的城。
暖暖说,城,我要嫁人了。因为我已经为你而苍老。
城哭了。然后电话断了。
暖暖放下电话。她看了看黑暗的房间。她想,自己是真的在做梦吧。城会有她的电话号码吗。可是摸到自己的脸,满手都是温暖潮湿的眼泪。
他们似乎从没有正式地告别过。而每一次都是诀别。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一场沉沦的爱情终于消失。
圣诞节,暖暖收到林的一张卡片。他说他准备结婚。另外城和小可都已出国。
在信的末尾,他说,暖暖,我想我可以过新的生活了,我可以把你忘记。暖暖微笑地抚摸着卡片上凸起来的小天使图案。她开始有一点点变胖。因为有了孩子,陆坚持不再让她出去上课,每天要她留在家里。
罗杰快乐地在家里跑来跑去,和陆一起准备打扮一下那棵买回来的圣诞树。陆在客厅里大声地说,暖暖,你不要忘记喝牛奶。暖暖说,我知道了。这就是她的婚姻生活。平淡的,安全的,会一直到死。
端起牛奶杯,暖暖顺手拉开窗帘,看了看外面。奇怪的是,今年圣诞,这个南方城市开始下雪。是一小朵一小朵雪白的干净的雪花,安静地在风里面飘舞,在冬天黑暗而寂静的夜空中。暖暖看着飞舞的雪花,突然一些片段的记忆在心底闪过。遥远上海的公寓里,弥漫着百合清香的客厅,深夜的楼道上,城激烈的亲吻,还有隔着地铁玻璃的城一闪而过的脸,是她见他的最后一面。那个英俊的忧郁的北方男人。可是她还记得他的手指,他的眼睛,他的气息,他的声音,模糊而温柔的,提醒着她在世纪末的一场沉沦的爱情。只是心里不再有任何疼痛。
他终于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