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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他送她回府后离去,便一直没回来。
大约是为了叫她好休息,到现在了也没见新露秋霜进来唤她起身。
她翻个身,趴在枕上,手指绕着发丝,理着头绪,想着先前对买卖上的事,是否还有哪里没有安排到。
忽然瞥见一双男人的双腿,眼看过去,发现伏廷已回来了,刚走到床前。
“去见昨日那个老者了?”她问。
“嗯。”他眼在她身上扫了过去,转身自架上取了自己的军服来换。
“就他一个?”
伏廷看她一眼:“那是仆固部的首领。”
她有些想笑,男人与女人有时说话的点根本不在一处,她问是不是只见了一人,他却在说那老者很重要。
仆固部她有所耳闻,据说是北地铁勒九姓之一,擅长骑射,曾归属于突厥的一支,后来归降天家,成了安北都护府辖下的一部。
难怪昨日见那老者有些身份,原来是一位首领。
伏廷动手换着身上的军服,系上腰带时说:“随我出去。”
栖迟知道肯定是要见一见他们了,赤脚下床,走到妆奁前跪坐下来,手指拉出一层抽屉,回头看他:“帮我选一支?”
伏廷看着她素薄中衣裹着的身体,双臂柔伸,半露后颈,对着他,带着刚醒来的一身慵懒。
他没看那抽屉,只看着她:“随意。”
她闻声转头,没看见他眼神,他已先一步出门去了。
新露和秋霜早等在门口,一见大都护出门,连忙进来伺候家主梳洗理妆。
伏廷也没走远,就在廊下等着,手里拿着酒袋。
喝了两口提了个神,见到栖迟过来,便拧上了,眼看到她发上,她绾好的头发乌黑地盘着,最后什么也没簪。
他心想难道是因为自己没替她选。
栖迟走到他跟前,忽然听见一阵笑声,循声看去,后面园中,罗小义和昨日见过的老者、姑娘在一处,手里都拿着弓。
“他们在做什么?”她问。
“射雪。”伏廷指了下树顶:“要把枝头残雪射下来,仆固部的玩法。”
她看他一眼:“还是头一次见你开府迎客。”
伏廷说:“仆固部不同,自突厥中归顺,对都护府多有功勋,在八府十四州的胡民中地位很高。”
言下之意是他很重视。
说话间,那姑娘已拿着弓走了过来,一手按怀,向伏廷见了胡礼:“大都护可要来一场?”
“不了。”伏廷直接拒绝了。
姑娘似没话说了,拎着弓站着,正好罗小义领着那老者来了。
伏廷让开一步:“这是夫人。”
老者立即见礼:“仆固京见过夫人。”说完又拉过旁边的姑娘,“这是我孙女仆固辛云。”
姑娘跟着见了个礼,抬眼看了看栖迟。
罗小义怕栖迟不知道,笑着道:“嫂嫂,每年三月都有各胡部推举首领来瀚海府议事,今年来的是仆固部,这位正是首领。”
栖迟点头,难怪昨日听他说三月到了。
正说着,李砚过来了,罗小义一眼看见,笑着朝他招手:“世子来的正好,正要教你习武,来一起耍上一回。”
李砚不明所以地被他拉进了园中。
几人又新开局,罗小义先教李砚玩这个的诀窍。
为了防止伤人,玩这个用的是木箭,因而不太好射。
仆固京却不玩了,请了伏廷去一旁说话。
栖迟缓步进了园中,站在树下看着。
三月在中原已经是盛春,四月便芳菲尽了,在北地却只能看到个春日的影子。
园中开阔,种着北地的树,都是坚实糙厚的,不过刚绿了一寸,枝头还有未化尽的一点残雪,成了他们眼下最后一点乐趣。
伏廷和仆固京说着话走远了,仆固辛云找了个地方坐了,看似在休息,脸却朝着他们的方向,远远看着,手里的弓再没拉开过。
女人似有天生的直觉,第一眼见到这姑娘时,栖迟便觉得她对伏廷不一般。
与箜篌女杜心奴不同,这感觉,不是攀附。
她默默看了片刻,移开眼去看李砚。
李砚终于拉开弓射出一次,木箭打在她身旁的树梢上,梢头残雪一振,落到了她身上。
她脸上遇凉,思绪一顿,笑着抬手拂去。
李砚见她笑了,也跟着高兴起来,对罗小义道:“小义叔再教我射一箭。”
罗小义奇道:“怎么忽然来劲了?”
李砚说:“姑姑此番受惊而归,可算展了眉,我想叫她高兴。”
罗小义啧一声,想不到这小子竟比个闺女还贴心:“成,你去把木箭捡回来,我去给你找把好弓。”
说完匆匆走上回廊,却见他三哥已谈话回来了,正在柱旁站着,眼看着园中。
罗小义顺着看一眼,看到了他嫂嫂的笑脸,凑近打趣:“三哥看什么呢,叫你玩儿又不玩儿?”
伏廷忽然伸手:“弓给我。”
栖迟帮李砚将那支木箭捡了,忽而头顶落下一阵雪屑。
她一边用手抚一边躲开,抬头去看那树,枝头犹自震颤不止,接着又是一颤,雪屑落在她脸上,又痒又凉。
她笑起来,还以为又是李砚,却见他已到了身旁,也在拍着身上雪花。
“姑姑,好多日不下雪了,就又像下雪了一样。”他跟着笑。
栖迟没来得及说话,左右头顶枝头皆颤,雪花纷扬而落,她走开几步,以手遮了眼回望,簌簌扬扬的一阵雪落如雨。
她觉得不可思议,脸上笑还没退去,看到地上击枝而落的几支木箭,手拉着领口转过头,除了仆固辛云朝这里张望着,便是廊上站着的罗小义。
还以为是他故意弄的,她才收敛了笑。
罗小义看着那头嫂嫂的笑,也跟着笑了一阵,转过头,就见他三哥自树后走了回来,将弓抛给了他。
“三哥已多少年不耍这些小把戏了,今日难得好兴致。”
伏廷回望一眼,笑了下,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