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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跳过了,又觉得她小题大做,便一径安抚:“你如今担着身子,少不得胡思乱想,贵妃代摄六宫事,里里外外一向井井有条,害你做什么?先头尚家那丫头闯的祸,贵妃也上我跟前回禀了,既没什么大事,不追究是你宽宏大量。至于这人参膏子,有的人用着不熨帖,起疹子了,红肿了都是有的,怎么也成了贵妃要害你!”
懋嫔听了太后的话,脸上露出巨大的失望来,“奴才只是……心里头觉得不妙,这才犯糊涂,清早来叨扰太后的。如今想想,恐怕真是奴才杞人忧天了,贵妃娘娘为人宽厚,怎么能做出这等残害皇嗣的事儿来呢。”她捏着帕子掖了掖眼睛,“过会子贵妃娘娘就要来了,奴才在这儿反惹得贵妃娘娘不悦。那奴才就告退了,太后权当奴才没来过吧。”
太后点了点头,“朝中这程子治水治贪,你主子也辛劳得很,后宫要紧一宗就是和睦,别叫你主子操心才好。如今你的月令越来越大了,好生作养,保重自己,来日替咱们大英添个小阿哥,到时候我做主晋你的位分,犒劳你十月怀胎的辛苦。”
懋嫔委委屈屈道是,重又蹲了个安道:“谢太后,奴才记住了,奴才这就回自己宫里去,奴才告退。”
从慈宁宫出来,坐在肩舆里,回想刚才太后许诺晋她位分的话,心里便浮起无限的感伤来。
“三年前我进宫就封嫔,三年后我还在嫔位上。”她笑了笑,唇角牵扯起脸颊的肿胀,连笑容都显得扭曲。
如意是她的陪房丫头,从小伺候她的,这一路主儿是怎么过来的,她都瞧在眼里。
宫里女人锦衣玉食,其实宫里女人都苦。几十个人争一个男人,争来也是不完整的,要是能选,大概没谁乐意进宫吧!如今一步错,步步错,走到今儿,反要冒那么大的险,实在有些悔不当初。
如意在外不便多说什么,仔细扶舆行走,只道:“您的好日子且长着呢,这回咬咬牙撑过去,往后也就顺遂了。”
懋嫔没有再说话,抬起眼,透过茜纱看向天幕,纱是红的,天也是红的,仿佛浸染了血,在她眼前荡漾成一片。
晴山已经办事去了,不知一切是否能顺利,原本还想再拖延一阵子碰碰运气的,可她赌不起。这些天连着做梦,梦见皇上和太后坐在正大光明殿里,她被押在堂上,皇上把整个御药房的太医都传来了,一个个列着队地给她把脉。
“懋嫔娘娘并未遇喜……”
“懋嫔诈孕,罪该万死……”
无数声音在她耳边回荡,她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现在什么都不图,只想让这噩梦一样的日子快点过去。
这一路,好像无比漫长,好容易回到储秀宫,忙匆匆进了正殿里,只有回到这熟悉的环境,才会让她觉得安全。
略等了会儿,晴山终于回来了,俯在她耳边回禀:“已经拿碎骨子煎了汤药,让她服下去了,佟嬷嬷在那头看着呢。”
碎骨子是淡竹叶的根,有堕胎催生的功效。六七个月的孩子不知打下来能不能活,就算能活,恐怕也不能让他喘着气进储秀宫来了。
懋嫔问:“那地方僻静吗?不会有人过去吧?”
晴山道主儿放心,“那间屋子是早前的皮影库,后来宫里不常演皮影了,一向用来堆放杂物,除了一个看屋子的老太监,没人会上那儿去。”
懋嫔长出了一口气,“她怎么样呢?顺从吗?”
还能怎么样,这要是抖露出去,可是抄家灭门的罪过,不从也得从。
晴山道:“奴才对她许了诺,只要无风无浪过去了,等事儿平息后,就给她一笔银子,放她出宫去。”
懋嫔紧张地绞着手指喃喃:“也是她没造化,倘或不遇上那两个煞星,将来这孩子一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所以这事儿不能怪我,我也是不得已……”
晴山忙宽慰她道:“主儿千万定住神,回头孩子下来了,还有好些事儿呢。太后那头要过问,御前怎么着也会派人过来的。”
想起这些懋嫔就瑟瑟打哆嗦,“我这是在做梦吧……这么可怕的噩梦……”
这会子大家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谁能不怕,谁又敢临阵脱逃。
如意紧紧握住了懋嫔的手,“今儿过后,一切就如常了,主儿还可以上围房等万岁爷翻牌子,还能留在御前侍寝,还会有自己的孩子……主儿,您一定要挺住啊。”
懋嫔呆坐在那里,好半晌才彻底冷静下来,脸上的惶恐逐渐褪尽了,倚着引枕道:“幸好早就备了碎骨子,要不这一时半会儿的,上哪儿弄那好药去。”
人办大事,总要留两手准备,当初把兰苕弄进宫来的时候,这药就存在她寝宫里,以便随时作最坏的打算。如今时衰鬼弄人,果然越不过这个坎儿,只好把药拿出来用了。碎骨子比之榆白皮、虻虫之类的,药效来得更快更凶,掐着时候算,再过个把时辰,胎就该下来了。
等待总叫人难耐,懋嫔坐在东次间内,半阖着眼,人像入定了一样。如意不住看时辰钟,眼看着时候该到了,也没见佟嬷嬷回来。
倒是三位主儿在门外回禀,说要进来给懋嫔娘娘请安。懋嫔没言声,静静听着,听晴山出去回绝,说:“今儿娘娘不豫,谁也不见,小主们请回吧,等明儿娘娘好些了,说再邀三位主儿品茶。”
那些人没办法,又不能硬闯,只得说几句客套话,返回自己的寝宫了。
屋子里静谧无声,只有座钟底下的大铁坨摇摆,发出嘀嗒的声响。
这回等的时间有点长,估摸得有两个多时辰,佟嬷嬷方提着食盒从外头进来。入了东次间,慢慢揭开食盒的盖子,里头是一条占满血的巾帕,底下盖着一具巴掌大的男婴尸首。
懋嫔顿时哭起来,颤着声说:“是个男孩儿……”
晴山问佟嬷嬷,“兰苕怎么样?”
佟嬷嬷那张铁青的脸紧紧绷着,“血出不止,没了。娘娘放心,奴才暂且把人藏在皮影箱子里,等风头过了,再想辙把人装进泔桶,运出宫去。”
懋嫔听说兰苕死了,人都木了,失魂落魄道:“局越做越大,接下来可怎么收场……”
晴山见她这样,心里愈发着急,压声道:“主儿,说句不该说的,死无对证,对咱们更有利。如今也别说旁的了,主儿正在信期里,样子也好做,还是快些决断吧,无论如何,戏总得演下去。”
如意那厢已经开始预备床上的铺排了,沾了鸡血的床单和手巾扔在脚踏前,大铜盆里的血水也和上了,回身望住懋嫔道:“主儿,是时候了。”
懋嫔下定决心,从南炕上站了起来,扯散头发,踢了脚上软鞋,在床上躺了下来。晴山默默替她解了下衣,安排出个凌乱的景象来,方向如意点了点头。
如意转身奔走出去,那惊人的嗓音像油锅里投入了一滴水,平静的储秀宫一下子就炸开了,“不好了,娘娘见红了……娘娘见红了……”
珣贵人才吃用过午膳预备歇觉,听见这一声喊,吓得从床上蹦起来,问身边的翠喜:“外头喊什么呢?”
翠喜有些迟疑,“像是在喊……懋嫔娘娘见红了?”
珣贵人说不好,忙翻身趿鞋下床,赶到正殿的时候大门紧闭着,里面人来人往已经乱做了一团。
永常在也赶了过来,两个人面面相觑,心道老姑奶奶这回是要完啊,上回一撞,撞掉了龙胎,这次就算天王老子,恐怕也保不住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