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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匠头招了招手,道:“陈工,李工,请你们过来。”几个木匠一直心下惴惴的望着这边,见吴晨招手,急忙跑了过来。吴晨道:“方才别驾,祭酒,主薄和我试了试车,都觉三匹战马用力不均,车驾起来很费力,你们看能不能在御马的榫头这里想些法子,当三匹马发力不均时,用车辕先纠正一下?”几个工匠搔了搔头,纷纷道:“吴并州的话我们也似懂非懂,不如容我们再细细参详。”

    吴晨点了点头,几个木匠七手八脚攀上战车,策骑缓缓驶动起来。便在这时,第二部有人来报,他们的战车也已造成,吴晨命兵卒再取三辆战马套上马车,审配道:“使君还要再试么?”阴夔也诧异道:“莫非造一辆车,使君便要试一辆,这……这似乎有些太劳累使君了。”吴晨笑道:“我只试那一辆,这辆车套起来是让这些木匠试的。我将他们分开成两部,再分别作车原有让他们集思广益之意。这两部车看起来相似,但做车的方式却不尽相同,那些木匠分开作车,再试一试对方做的车,相互补益,最终用来破曹的战车便有眉目了。”阴夔,陈琳,冯孚长哦一声,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只有审配皱了皱眉,道:“那岂非这一上午连一辆用以克敌的战车也没做成?”

    吴晨笑道:“别驾尽可放心,只要战车定型,这里的几百工匠便可以动手了。”顿了一下,道:“倘若别驾还不放心,那便再拨给咱们一两千心灵手巧的兵卒,让他们给这些工匠打下手,有了这些兵卒,我就敢夸口三日内一百辆战车一定完备。”

    审配向阴夔道:“有纪,去拨一千兵士来。”阴夔躬身应是,叫了几名兵士快步而去。审配转向吴晨,道:“我来校场见使君,不单为战车的事,也是为三日后破曹的各翼将领而来。”从怀中取出一把卷轴,递向吴晨,道:“这卷轴中便是破曹各军统领的名册,请使君过目。”

    吴晨听审配用的是“过目”而不是“参详”,便知审配无意和自己商议各军统领之职,本想说“别驾既然已经决定,那就随别驾的意思好了”,转念一想,破围是大事,万万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疏忽,即便审配不愿自己过多参与,但自己却是不得不参与。伸手接过卷轴,慢慢展了开来。那卷轴是上好的丝缎所作,在丝缎上用黑墨画了曹军北营,邺城北城的几处城门,又在几处城门处略略画上人形、战车等图示。但见在北城东门处,赫然写着审荣二字,显是审配将出东门的一翼的主将一职交给了审荣。吴晨急忙展开卷轴,正门处写着蒋义渠,西门处写着韩荀。再继续往下延展,才见到自己的名字缀在审配之后,名为参邺城军事,主要作两件事,一是留城防备曹军其余各营攻城,二是随时领军支援出城的三军。

    若是将审荣换成韩猛,那就与吴晨心中所想的阵容再无二致,但这一换,却令吴晨有种非常不好的感觉,只是具体哪里不好,却说不上来。定了定神,将那种不好的感觉压了下去,道:“没人比别驾更熟悉邺城中的将士,别驾选什么人我没有话说。只是车战毕竟不同于骑战,而且也不同于步战,我希望可以趁这两日造车的功夫,请审将军和韩将军到校场熟悉车战与车步协同,不知别驾意下如何?”审配道:“这是应当的。名册使君既然没有意见,那便这样定了。”吴晨暗暗苦笑,心道:“我若反对,你能听得进去?”审配将卷轴收起,揣入怀中,道:“这份名册我将在晚间向众将宣示……”

    脚步声响,就见韩荀领着十余名将领从校场门口处走了进来。韩荀只略略扫了校场一眼,便径直走向说话的吴审二人。一看韩荀的脸色吴晨便知他是为韩猛的事而来,想起在城头时韩猛说的那番话,心知自己最好不要掺杂在其中,向审配道:“既是如此,我便去督促工匠尽快造车,以便早点让领军的将领开始试车。”

    吴晨刚一离开,韩荀便堵住了审配,吴晨才走开五六步,审、荀两人似乎便吵了起来,吴晨实是不想参与邺城的人事之争,急忙叫住几名工匠,拉着他们向校场中间。只听得两人声音越吵越大,引得校场上的众工匠和兵卒纷纷侧目。吴晨拉得几个工匠远远走到校场中间才停下来,开口询问试车的情形。姓陈的工匠头说道:“方才使君说的三匹战马拉力不匀的情形,咱们试车的时候也察觉到了,但他们车的车辕可比咱们做的好,咱们试他们的车的时候,几乎不费咱们什么力去策马。”另一姓田的工匠道:“但咱们的车颠的有点狠,可比不上你们的车那么稳。”吴晨道:“哦,这倒是,我试车的时候似乎也没觉察到战车的颠簸。”那姓陈的匠头有些得意的道:“不瞒使君,从小人的曾祖父起,咱们陈家便是做马车的,因此上咱们的车一向又稳又宽,很多又富又贵的老爷专门来定咱们的车呢。”吴晨笑道:“原来是有这个渊源,那就怪不得了。田工呢?”姓田的工匠受宠若惊,道:“小人田大壮,使君的‘工’字不敢当。这个车辕不是我造的,而是我这个拜把兄弟。”说着将一名又黑又瘦的工匠拉到跟前,引见道:“这是我拜把兄弟,他姓冯名藐,家里排行十三,咱们都叫他冯十三。”吴晨道:“哦,不知陈工和冯工能不能将各自的绝活放到一起,如此一来咱们的战车不就又稳又快了么?”姓陈的工匠头笑道:“使君来之前,咱们就在说这事,就是不知道冯十三的车辕都要些什么活,就怕咱们的活跟他不配。”吴晨道:“这有什么好争的,你们合起来再造一辆车不就成了?”几个工匠哈哈大笑。吴晨愕了鄂,道:“怎么,我说错话了?”那姓田的工匠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使君没有说错话,只是重新造一辆就要废料了。咱们的意思是将两辆车拆了,然后再将车辕车厢车架什么的重新凑到一起,合不合便知晓了。”吴晨笑了,说道:“说到这些工匠活还是要你们自己最懂,我就不插手了。你们只管去做,人手材料不足再来找我。”

    那几个匠人欣然点头,说着便上前去卸马车。吴晨再向审配和韩荀所在望去,但见那处早已人去场空,想是已被冯孚和陈琳劝走了。吴晨也乐得清净,站在场边看着工匠卸车。其余的工匠倒也不闲着,一拨一拨聚起来,将造车的废材削成箭杆。

    那些工匠都是多年的老手,三下五除二便将战车卸开,跟着将各部分重新组装到一起,不过半个时辰,一辆战车重新成型。吴晨登车试了试,只觉战车又稳又快,当即下令以此车为模,各工匠开始造车。有些善造轮子的便造轮子,有些善造栓螺的便造栓螺。车辕和车底托盘,则分由陈姓和田姓工匠领着做,两人带出的徒弟再领着另一拨工匠另起炉灶。

    到第二辆战车造出时,阴夔领着兵卒到了校场。吴晨原本要的是一到两千人,阴夔却生怕人手少了,直叫了三千余人,加上校场中原有的五百兵卒,宽敞的校场登时拥挤起来。吴晨让五百兵卒打下手,再从其余兵卒中挑出几个机灵的,令他们学着驾驶战车,再安排各五十兵卒和两辆战车一同前行后退。期间冯孚,陈琳,蒋义渠,阴夔等人都来了几次,蒋义渠还亲自登车与兵士操练,下车之后赞不绝口。审配却是再没来校场,连带着韩荀也没再出现。

    到午夜时,已造出战车二十余部,而场中的三千五百余兵卒都已和战车跑了几圈,而此时那些工匠也累得狠了,吴晨随即决定留五百兵卒守着刚造出的战车,其余人歇息。那些工匠想是在围城时已习惯了,听到歇息的军令,便躺在木料中间,席地而卧。片刻间,原本喧嚣吵闹的校场安静下来,除了巡逻的军士来回走动的声音,便只有夜风吹动火盆中的炭火发出的呼呼声。

    这一天下来,吴晨着实是累坏了。原本想着明天的事该如何安排,但只略略坐了片刻,一阵睡意袭来,便靠在车箱上睡了过去。睡梦中,像是回到了临径,见到了徐庶,见到了姜叙,也见到了程游,问他们成宜马超在哪里,就见几个人都指着自己身后。转身一望,却见马超满身是火,吴晨大叫一声惊醒过来。醒来才发现,满天星斗璀璨,不过是夜半时分。向四周望了望,但听得四周鼾声起伏,那些工匠和兵卒都睡得正酣。吴晨不知自己为何会做那种噩梦,但经噩梦一扰,却是睡意全无。望着满天星斗,想起又快到月底,自己率军在外已整整三个月时间了。这三个月陇西的情形如何?三辅的情形,安定的情形又怎样了?出函谷关时,自己曾让云仪带信,万万不能重用郭淮,之后自己一直在外,这个信也不知成宜徐庶他们收到没有。再想深一层,虽然在河东时,曾击溃屯驻安邑的于禁主力,但终究功亏一篑,没能尽歼于禁,屯驻蒲坂与河东相望的尹默和李文此时是不是已和于禁交上了手?胜败如何?这些事每一件都让吴晨牵挂不已,平时因为一直想着如何破解眼前局势,便将这些事压在心底,此时这些事却突然沸沸扬扬蒸腾而起,连吴晨都有些奇怪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起身绕着校场走了走,等睡意再此袭来时,吴晨才走回方才的马车,远远就见马车旁站着数人。吴晨走近,那群人快步迎了过来,为首的一人却是韩荀。不等韩荀开口,韩荀已先开口道:“使君知否韩镇东被免去军籍的事?”吴晨点了点头,道:“今早我曾在城墙上见过元进兄一面,听他说起过这事。”韩荀道:“我今日来见审正南,使君是知道的。我问他为何要免韩镇东的职,还削他的军籍,使君晓得他怎么说?”吴晨心道:“审配是记恨韩猛当面拆他的台,这才将韩猛的军籍销了,但这话又怎好说出口?自然是以不治军令,涣散军心为借口了。”但这话显然不能和韩荀说,摇头道:“不清楚。”韩荀愤恨不平地道:“审正南竟然说镇东将军不治军令,涣散军心。韩元进又几时不治军令,涣散军心了?莫非跟他吵一架,便是涣散军心?”

    吴晨无话可说。

    审配是整个邺城袁军的领军人物,严格来说韩荀等人都只是他的部属,吴晨当然不能当着韩荀等人的面说审配的不是。说道:“韩将军应该晓得,元进兄是为破围的事而和审别驾有了争执,而这个争执却是因我而起,因此我现在的位置尴尬,对元进兄的遭遇也是有心无力。何况眼前最大的危机是曹军围城,城内破围在即,大伙儿还是相忍为国罢。”韩荀面色铁青,说道:“相忍为国?我也想相忍为国,但审正南却不是这么想的。”将手中的卷轴递了过来,道:“这是审正南晚间公示的名册,使君看看,审正南要用些什么人破围!”吴晨接过卷轴,借着四周火盆的火光,将轴幅展开,就听韩荀道:“他左翼要用审荣,右翼要用张子谦。审荣和张子谦是个什么货色,咱们邺城的人都清楚,他要用这两人,那不是明摆着让兵士去送死么?”

    吴晨急忙展开卷轴,果然,出右翼的将领的名字已从“韩荀”改成了“张适”。心知审配一定是记恨韩荀和他争吵对韩猛的处置,于是临时又将韩荀换成了“张适”。张适这个人,吴晨印象极浅,想了想,猛然想起,整个邺城似乎就只有那个说起曹操声音就发颤的将领姓张,想来他是张适无疑。吴晨就觉一股怒气猛地涌上心头,一收卷轴,喝道:“审配这是在胡闹什么。”韩荀以及身旁的将领连连点头,韩荀道:“不错,破围乃当务之急,再让审正南这么继续胡闹下去,除了多死人,这个围是万万破不了啦。使君,只要你一句话,咱们就跟着你干。”

    吴晨负手来回走了几圈,心中转过无数念头,终于恍然,自己为何会无来由地做那样一个梦。因为无论是马超的事,陇西的事,还是目前邺城的事,自己都处在一种有心而无力的位置,审配专横而且听不得半点不同意见的个性,令吴晨有种缚手缚脚的无奈感。但和韩荀联合挤开审配,显然更不可能,毕竟邺城中的将领仍是以审配马首是瞻。转了几圈,吴晨心思渐渐平静下来,向韩荀道:“韩将军,你心急破围的心情我能理解,但强敌在外,邺城不能乱,方才说的那席话,就当你没说过,我也没听过。人事安排的事,韩将军最好现在就去找阴祭酒商议,整个邺城,也只有阴祭酒的话审别驾才听得进去。”

    韩荀还想再劝,吴晨斩钉截铁地道:“韩将军,我是来和河北联合,而不是趁袁曹相战偷袭河北的。因此,什么‘跟我干’的话就不要再说了,这样说对你我都没什么好处。目前的当务之急,便是找阴祭酒商议破围战的人事,韩将军快去吧。”

    韩荀长叹一声,转身而去。

    吴晨在校场中来回踱步,心中实是有些烦躁,便在不知绕了多少圈的时候,冯孚和陈琳来了。冯孚开口便道:“使君,你看了审正南出城的将领名册了么?”吴晨点了点头,道:“看了,不知两位有何高见?”冯孚道:“高见是没有,气却是吃了一肚子。谁不知邺城最强悍的将领以韩元进、韩文烨为首,破围大事不尽出主力,反倒让见敌就丢盔弃甲的张子谦(张适的字),和丢了北城大营的审子长(审荣的字)出城,审正南是不是不想破围了啊?”

    吴晨长吸口气,说道:“张子谦和审子长两位将领我都不熟,所以对这个名册我不好评论。两位既然对人事安排有异议,为何不找审别驾商议呢?”冯孚道:“你当咱们没找么?咱们找了,审正南却连正门都没让咱们进,你说气人不气人?”

    吴晨扫了一眼冯孚身旁的陈琳,见陈琳也是气急败坏,显然审配临场换将,连陈琳也是气愤万分。吴晨在心中权衡利弊,念头转了无数次,长吸一口气,缓缓道:“人事的事,我不好出面,第一,韩元进被惩戒的这么厉害,主要还是因为我和审别驾当众顶撞,从这就可看出审别驾对我疑忌极深,我若出头,情况只有更糟。其二,这两位将领我都不熟,我又凭什么去指责审别驾用人不当?两位如果真的有心,还是去找审别驾吧,毕竟曹军明早攻城,审别驾总是要领军迎敌的。”

    冯孚和陈琳相视一眼,有些丧气地道:“也只能如此了。”

    送走了两人,吴晨重新坐回车上,这次却是睡意全无,仰躺在车厢中,望着夜幕中的星星,心神却飘到了三辅,心想若此时徐庶和姜叙在身边,两人肯定不会像自己这般束手无策。从两人又想到了彭羕,心中暗道:“彭永年,你现在又去了哪里?”就在这心绪起伏之际,远远传来脚步声,吴晨听声音知道脚步声是向着自己所在走过来的,心道:“此时还会有谁来找我?莫非是韩荀?”急忙从车厢中坐起身。就见远处数名仆役装束的人掌着灯笼,四下探头,中间的那人身量不高,围在仆役中,就像是被挡住了一般,若非吴晨眼神极好,几乎便要将来人错过。吴晨心道:“这人又是何人?是来找我的么?”念头刚起,一名仆役已掌着灯笼快步而来,走到吴晨所在的马车处,深施一礼,道:“敢问将军便是吴并州么?”吴晨跳了下车,道:“是我。”那仆役再鞠一躬,道:“我家老爷有请。”吴晨道:“你们家老爷?他是谁?”那仆役道:“我们下人,如何敢提老爷的名号。使君只管随我来,到了使君自然就知道了。”吴晨心道:“不就在前面么,装什么神弄什么鬼?”笑道:“好。”

    那名仆役在前领路,向另外几个掌灯的仆役快步而去。眼见离几人不过十几步路,那些人却转身向校场口而去。吴晨心道,莫非这仆役的老爷竟然不是那人?心中想着,脚下却不慢,跟在几人身后出到校场,就见校场外停着一架马车。吴晨心道:“莫非还要乘马车?这个老爷当真是好大的架子。”

    果然,那几人停在马车旁,道:“使君请上车。”吴晨向那几位仆役中间的像是管家的人道:“我在校场还有要事,劳烦能先让我看看令老爷的名次么?”那管家微微一笑,道:“使君不敢上车,莫非是怕了?”吴晨笑了,道:“人生在世,有该怕的,也有不该怕的。我一向最怕的就是琐碎小事,对这类事向来敬而远之。”向几人拱手道:“几位走好,恕不远送了。”那管家有些发急,道:“咱们老爷……”便在这时,一人在马车中说道:“好了,不要再说了。”车帘一挑,一人露出半侧脸,道:“在下崔琰,草字季珪,吴并州或许不识在下,但使君的名号在下却早已如雷贯耳,只是因种种缘故,避人耳目,不得不如此做作,倒让使君见笑了。”

    吴晨心中狂喜,心道我这里正缺人帮我出主意,不想就钻出个崔琰来。大笑道:“原来是崔季珪崔兄,你若报出名号,我一早就上车了。”扶着车辕踏上车蹬,驾车的车夫急忙将车帘掀开,吴晨躬身而入。车箱内光线暗淡,隐约可见崔琰年纪在四十上下,面色白皙,胡须留得极长,几乎垂到小腹。崔琰见吴晨坐下,低声向外面道:“这就走吧。”车夫应了一声,甩响马鞭,车箱微微晃动,马车向前而去。

    吴晨在上下打量崔琰,崔琰也在上下打量吴晨。两人先是沉默了一阵,还是崔琰先沉不住气,道:“使君不想知道我要将你带到何处么?”吴晨道:“崔兄来见我,多半不是要拉着我在邺城逛街的,而是有话和我说。既然见到了崔兄,那么去哪里就都无所谓了。”

    崔琰沉默了片刻,道:“在下和使君应当是初次见面,但使君却像是对在下知之甚深,交浅而言深,不知是什么缘故?”吴晨道:“哦,是这样的,来之前我曾向冯伯望打听过邺城的众位,因此对崔兄并不陌生。”崔琰笑道:“那就怪不得了。”吴晨道:“我听冯伯望说,崔兄一向深居简出,不知为什么今晚会突然来找我?”

    崔琰面容一肃,道:“我来找使君,是想和使君商议如何夺邺城的。”吴晨皱了皱眉头,道:“崔兄是在和我开玩笑么?”崔琰摇了摇头,道:“我怎么会开使君的玩笑?想当年袁本初便是趁公孙瓒南下韩冀州无力与抗,百般威逼利诱之下才得的冀州。目下曹操就好像是当年的公孙瓒,而袁尚审配无谋竖子便是另一个韩冀州,使君乃天下数一数二的雄主,莫非看不出此时正是取冀州的最佳时机?”

    吴晨暗自诧异,心想,这个满嘴胡说八道的人真的是崔琰?袁绍之所以能兵不血刃夺取冀州,一是与袁绍的出身有关,二是与袁绍早年营救党人的事有关。袁绍出身四世三公,其时不但是冀州,大汉十三州其它州郡的各级官吏,都是袁氏的门生故吏,其中也包括韩馥本人。而袁绍在任西园校尉前,一向与许攸,淳于琼等人奔波汝颖、青冀,营救各地党人。党人领袖李膺曾任青州刺史十余年,其门下弟子遍布青冀两州,青冀两州也因为党人的事株连的最多,因此一力营救党人的袁绍,在青冀两州儒生士子心目中的地位无人可及。正是有了这两点,韩馥就算万般不情愿,也只能让出冀州牧。但吴晨在冀州又有什么?

    吴晨苦笑了一声,道:“崔兄,我想你是搞错了,我来邺城,只是为了联袁抗曹,其它的从来没有想过。”崔琰向前倾了倾身,靠近吴晨,低声道:“使君何必多做隐瞒?这车中唯有你我,话也只从你口出也只入我的耳。河北北临大漠,西毗太行,南济河漯,东接大海,英雄乐业,我世祖光武皇帝便曾以河北为基业,扫平群雄,混一天下。如今汉室倾颓,群雄逐鹿,使君乃天下有数的雄主,若说对河北没有二心……呵,谁个会信?”

    吴晨高声道:“停车,停车。”马车吱的一声停下,吴晨站起身,向崔琰道:“冯伯望提起崔季珪,极尽赞誉,称崔季珪明于经文,智谋过人,但今天见了真人,感觉很失望。我就在这里下车了,不劳崔兄远送。”

    崔琰笑道:“不过几句玩笑话,使君不会如此当真吧?”吴晨道:“我曾折枝发誓,若对袁吴联盟存有二心,便如那根树枝般碎成两段,因此崔兄方才的那番话,已经不能算是玩笑话了。好了,我就在这里下了。”崔琰笑道:“那个誓言使君好像很怕,但发誓的另一人却似一点也不在乎,岂不是奇哉怪也?”吴晨心道:“来了,到正题了。”皱眉道:“我不明白崔兄是什么意思?”

    崔琰笑道:“这件事使君就不要装了。审正南所以严惩韩猛,便是不欲城中将领与使君过从甚密,他对使君疑忌之深可见一斑。而赌咒发誓这种事,既然牵涉到盟约,自然不能只让使君一个发誓,审正南少不了也要说个什么‘同心同德’之类的撑撑场面。他一边说要‘同心同德’,另一边却又严惩为使君说话的将领,可见他对‘同心同德’并不如何上心,使君以为我说的对么?”吴晨点了点头,苦笑道:“崔兄只从我的口风中就推断出这么多事,冯伯望说的那些话,果然没错。”崔琰微微一笑,道:“使君不下车了?”吴晨道:“那要看崔兄后面说什么话,如果还是方才那些话,车我还是要下的。”

    崔琰哈哈一笑,道:“所谓君择臣,臣亦择君,有些话必须说给能听得懂它的人,否则便成对牛弹琴。方才使君若问我如何才能取袁尚而代之,那么不用使君自己开口,我已先请使君下车了。”吴晨道:“那我现在算可以听崔兄真正想说的话的人了么?”崔琰并不直接回答是还是不是,顿了顿,道:“袁本初为了拉拢我河北氏族,与河北豪族刘氏结亲,他最疼爱的三子袁尚便是这位刘氏夫人所生。邺城若破,刘氏一族难逃全族覆灭之祸。因此破围之战,不但审配在看,刘氏也在看。审配虽然专而无谋,这位刘氏夫人的话他还是要听的,使君懂了么?”

    吴晨心中狂喜,猛地站起身,道:“多谢崔兄……”话还未说完,蓬的一声,脑袋已撞到车厢顶棚上,崔琰哈哈大笑,吴晨揉着脑袋,也是开心而笑。崔琰边笑边道:“但这也是迫不得已的法子,若审配可劝,倒也不必走这一步。崔季珪在这里就先祝使君马到功成了。”吴晨拱手还礼,挑帘走下马车,天色微微有些晦暗,吴晨心中却是一片光明,辩了辩方向,兴步向校场所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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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按:邺城建于春秋时期,相传为齐桓公所建。因邺城临漳睡,因此又称“临漳”。由于漳水经常泛滥,因此邺城有河神纳新娘的习俗。战国时,西门豹治邺投巫,在邺水流域修建十二道水阀,免去漳水水患,邺城由此成为河北粮食主产地。

    作者按:古汉族的烹饪方式以蒸,煮,煲,炖为主,现在的爆,炒,煎,炸等烹饪方式,都是在“五胡乱华”时期由匈奴,羌,氐等族传入。

    吴晨所食用的胡饼,类似于新疆的“馕”,袁军食用的“卷饼”则类似于客家人的“腐卷”,但外皮不是用豆腐皮而是用面,摊成软饼,再裹上菜。

    作者按:崔琰,河北清河人,是河北清河崔家由河北地方氏族,转而成为魏晋南北朝,以至隋唐初期第一氏族的关键人物。崔琰师从汉末第一经学大师郑玄。袁绍在统一河北四州时,曾征辟崔琰任治中从事,在袁曹决战前,崔琰曾谏阻袁绍,其后崔琰称病退出袁绍集团。曹操围邺时,崔琰因屡次征辟不出,恼羞成怒的袁尚将其关在狱中。因此书中才有崔琰与吴晨商谈时,说到“因种种缘故,避人耳目”的话。

    作者按:党人的由来与李膺,陈藩,窦武有关。汉恒帝死时(公元167年),因为没有指定继承人,因此由大将军窦武,汉宗室刘潃,以及汉室三公之一的袁槐商议,以解渎亭侯刘宏继汉统,是为汉灵帝。七月刘宏立,九月窦武认为刘宏过于宠信宫内的宦官,以“清君侧”为借口,要铲除刘宏身周的大小宦官。宦官收到消息,先一步发动政变,先将汉灵帝藏起,并将窦武的女儿,窦皇后软禁。窦武收到消息,领兵攻打宫闱,宦官矫诏,发动禁军围攻窦武,窦武失败被杀,陈藩被牵连,被族诛(其子已先一步收到消息,逃出雒阳,便是本书中的陈逸)。李膺领太学生联名为窦武、陈藩平反,被宦官指为“结党”,李膺及其联名的太学生尽皆被杀。宦官并再此矫诏,把与这些太学生有关的人,或杀或迁,并称这些人终身不得录用,史称“第一次党锢之祸”。

    “第一次党锢之祸”影响深远。汉灵帝死时(公元189年),因为同样没有指定继承人,大将军何进与宫内宦官集团在立储与权力争夺上矛盾激化。时为大将军幕府幕僚的袁绍,鉴于窦武在“第一次党锢之祸”时被宦官用优势兵力绞杀,一力主张何进邀请董卓入京。这才有了董卓入雒阳,也才有了波澜壮阔、群星璀璨的三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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