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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两个月亮
一
“这小子几番太岁头上动土,田某岂能饶他!”田蠡怒不可遏。
苟师爷:“对,这小子实在可恶,要不,着人干掉这小子。”
田蠡斥道:“笨蛋!对付个流浪书生,用得着小题大做,真他娘的抬举他了。”
苟师爷不解,“那,大公子的意思是……”
田蠡冷哼,“你见过猫捉老鼠没有。玩,咱们玩死这小子。韦兄,你可是比我更恨那小子,你说说,咱们该当如何玩这小子?”韦子春把玩着手中销金长扇,“田兄,我可跟那小子没过节。”田蠡大笑,“韦兄,你别口是心非啦。你那小心思,全在我眼里。你不是一直暗恋绝色美人苑小宛是吧,你从京城带回那么些玉石、玛瑙之类的玩艺儿送给小宛姑娘,能瞒得过我?”韦子春故作潇洒,“这跟那蜀中小子有什么关系?”田蠡伸出两根指头,“大有关系。现在你跟小公爷二人争美,那小子却是帮着小公爷。只怕苑小宛心里头,越来越向着小公爷了。”韦子春涨红了脸,“没,没有的事。”田蠡睁大金鱼眼,“那小子狗咬刺猬——多管闲事,上次在云梦泽绿林贼人想要掳走苑小宛,你老兄打不过,脚底抹油——溜了。李白那小子倒是大出风头,让苑小宛跟小公爷夜读佛经,打得火热。你老兄只怕这会儿妒火攻心,心里像螃蟹抓吧?”
韦子春眉眼愤然作色,却掩饰道:“小弟相信缘份。”
“哦,那是田某操瞎心了。”田蠡故意吊他胃口,“不错,韦兄,其实完全不必趟我田府跟般若寺这浑水,省得跟许府小公爷撕破脸皮。‘贵如许郝’,李长史都看许府三分面子,你们韦、魏各府岂能不低眉顺眼!”韦子春终于给激怒了,销金扇倏地张开,“你,田蠡你敢瞧不起我韦府?”“哪里,我是说,十步之内,必有芳草。美人处处有,何必一棵树上上吊?”田蠡故作贴心道:“喏,你放手,让小公爷抱得美人归,你许、韦两府岂不和和气气。何况,你在京城太学深造,赵地歌女,东吴舞姬,齐鲁胭脂,蜀中国色,岂不是任你挑选!”“哼,你哪里知道男女痴情的滋味呀。”韦子春挥扇叫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我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苑小宛,我韦子春一定要得到你!”田蠡拍案叫道:“好啊,那咱们正该联起手来,一同玩那小子嘛!”“我韦子春什么人,堂堂太学之士。凤凰岂能与山鸡相斗,岂非有失身份!”韦子春摇头,“田兄,这小子不过是浪迹天涯的无根浮萍,用得着咱们如临大敌?再说,为上次遇上绿林贼人的事,苑小宛已经对我颇有微词。我若跟你联手向那蜀中小子发难,我在她心中岂不是更没分量吗?我不能掉价儿!”
“只怕你见了件东西,就知道在那蜀中小子眼里,你早掉价了。”
二
田蠡向苟师爷使个眼色。苟师爷心领神会,袖中掏出一纸诗稿,“韦公子,你可愿意看这厮作的诗?”韦子春一脸鄙夷,“量他一个草根书生,能做得什么狗屁好诗!”“韦公子不愿污了眼睛,那小人就斗胆念给您听。”苟师爷以夸张语气读起李白的诗《赠僧行融》:
“梁有汤惠休,常从鲍照游。
峨眉史怀一,独映陈公出。
卓绝二道人,结交凤与麒。
行融亦俊发,吾知有英骨。
海若不隐珠,骊龙吐明月。
大海乘虚舟,随波任安流。
赋诗旃檀阁,纵酒鹦鹉洲。
待我适东越,相携上白楼。”
见韦子春黑着脸一言不发,苟师爷添油加醋道:“这诗啊,州学、县学士子争相传抄,视若至宝。小人听说,那蜀中小子就会胡诌歪诗,挑得州学、县学士子争相效仿呢。”
“什么狗屁诗,这小子真是老鼠上称盘,不知道自己斤两!”
田蠡:“你别欺我不懂诗。韦兄,人家写诗,可跟你扯不上干系。”
韦子春撕扯着诗稿,“这个蜀中书生狂妄自大,竟敢自比南朝鲍照、本朝陈子昂。那鲍照是南北朝首屈一指的大诗人,这陈子昂是高宗和则天皇后时候名满天下的大名人。那个汤惠休、史怀一都是鼎鼎有名的高僧大德。这小子傍古人自抬身价,分明是藐视天下人物。”
苟师爷继续挑拔,“韦公子乃是太学高材,那是天子门生,岂是蜀中小子这等草根书生可比。这小子炫耀文才,岂不是班门弄斧吗?还有,这小子胡诌歪诗勾引小公爷和苑小宛、魏绿绮,令少男少女春心萌动,引得她们什么奇文共欣赏,眉来眼去,黏乎得紧呢!”
韦子春双眼冒火,“这个来历不明的野狐禅,欠揍!”
田蠡拍掌,“英雄所见略同。韦兄,你拿个主意,狠狠玩他小子!”
韦子春咬牙道:“田兄,咱给他摆个鸿门宴,来个十面埋伏!”
苟师爷和道:“对,让这小子灰头土脸,灰溜溜滚出安州。”
三
河水奔流,楼台巍峨。漕帮龙头彭三爷正在宴请李白。漕丁捧出金银宝贝。
彭三爷诚恳道:“公子古道热肠,侠义英风,这是一点小意思。”
李白放下酒杯,“彭三爷,你要当我是朋友,就别那什么庸俗。你要是拿这东西污我眼睛,我跟你割袍断义。”
萧老大竖起大拇指,“老弟,痛快!干脆到咱漕帮摇鹅毛扇得了。”
彭三爷举杯敬酒,“萧老大虽然鲁莽,这话却是彭某心里话。”
李白:“谢二位厚意,李白志在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恕难从命!”
“公子人中龙凤,咱漕帮终归是池水太浅、难容蛟龙啊!”彭三爷豪爽举杯,“来,喝酒!”
“公子,公子,不好啦!”丹砂捂着肿胀的脸,狼狈而来。
李白:“让你去许府给小公爷送诗集,怎么闹成这样子?”
丹砂苦着脸,“苑、魏二位姑娘也要看您的诗,小的回客栈取诗集,谁知半道上遇上几个恶人,上来就打。您看,小人牙都出血了。”
萧老大丢下酒杯,“准是田蠡干的好事。走,找回场子去!”
“别莽撞!”彭三爷喝道:“田蠡会承认是盐帮干的吗?李公子,不如在我漕帮住下,安州地面,可没谁敢跟我漕帮过不去。”
“谢彭三爷好意!”李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在下东游维扬,远涉溟海,风雨兼程,岂惧江湖宵小。丹砂,走,跟我回客栈,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装神弄鬼!”
萧老大急忙起身,“三爷,属下看看去,看哪个王八蛋捣鬼!”
四
李白带着丹砂、昆仑奴赶回客栈。
书箱、行李散乱放在门外。店小二迎上来,“哎哟,你们可来了。”
萧老大揪着店小二衣领,“快说,这孩子挨打,谁干的?”店小二直着嗓子喊疼,“小人不认识啊。那几个人凶神恶煞的,说是只要小店容留这几位客官,他们就要放火烧房子。小人怎敢收留他们!”萧老大扔出大锭银子,“去,收拾几间上好客房。”店小二脸更是皱得像剥皮核桃,“萧大爷,您是英雄好汉,小人可惹不起那拔人!再说,不单是小人这一家,安州城里大小客店,那些人都吩咐过了,谁也不敢收留这位公子。”
“一定是盐帮报复。”萧老大瞪着虎眼,“萧某在这儿等着!”
李白:“何必守株待兔,咱们不如深入虎穴,找田蠡去。”
萧老大:“好,老弟有胆识,是条汉子,大哥陪你去!”
“二位爷,盐帮的人来啦!”店小二指着客栈门外。
“哎,李公子,看你样子,莫非这就要离开安州?”苟师爷皮笑肉不笑,“哎哟,萧老大,怎的,要送这位李公子?”“你小子,倒会装腔作势!说,是不是你使下三滥,贼喊捉贼?”萧老大抓住苟师爷衣领,提起粗大的拳头,“你他娘的,萧某打断你脊梁骨。”“哎呀,萧老大,我堂堂盐帮会这么没出息吗?”苟师爷拼命挣扎,“兴许是李公子得罪了什么人,人家要他好看。”萧老大拳头在他眼前晃动,“他就是得罪了田蠡,一定是田蠡指使人干的。”“你胡说!”苟师爷亮出大红请柬,“田爷何等人物,会跟一个外乡书生计较。这不,田爷还请他喝酒呢。”
李白扯开萧老大,“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让我看看请柬。”
萧老大抢过便撕,“他们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苟师爷辩解,“咱们田爷可是诚心诚意请客。”
李白接下请柬,“盐帮美意,恭敬不如从命,请吧!”
萧老大拉住,“他那就是鸿门宴,要不,我陪你去。”
苟师爷冷笑,“萧老大,你去可不受欢迎。”
五
“韦兄,你说那小子有胆来我这龙潭虎穴么?”安州盐帮,田蠡兴致勃勃玩着斗鸡。韦子春销金扇轻摇,“我可是一回安州,就听说了这小子,别看只是个流浪秀才,却是茅厕里的玛瑙石又臭又硬,你使出敲山震虎之计,他小子不请都会自来,何况你还让苟师爷正儿八经请他。那厮会来的,咱只管张网布饵等着吧。”
麻大哈兴奋来报:“田爷,那小子上钩了。”
田蠡狞笑,“这小子自投罗网,咱们这回好好玩玩他。”
苟师爷当先引路,李白带着丹砂、昆仑奴昂然走进盐帮大堂。
田蠡一见面便使下马威,“你这书生,好大胆子,敢独闯我盐帮!”
“怎的,莫非安州盐帮会吃了在下不成?”李白镇定自若,“久闻淮南民谚‘富若田彭’,田大公子不但是安州首富,更是自诩当世豪杰,不意却让手下干出鸡鸣狗盗之举,实在名不副实呀!”田蠡大怒,“好你个书生,敢血口喷人,诬枉我田某人。”丹砂亮出脸上血印,“你的人打人,还不让住店。”田蠡脸上挂不住,“谁干的,这不是往咱盐帮脸上抹黑吗?麻大哈,快去查查,看谁干这没出息的勾当,拆了他的脊梁骨。”麻大哈立马应声,赶出大厅。韦子春销金扇轻摇,替田蠡解围,“李公子,田兄名满江淮,怎会如此。不过,咱们这安州是淮南重镇,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偶有几个宵小之徒闹事,那又有何稀奇?不是蹊跷人,不招蹊跷事。心中若无亏心事,半夜没有鬼敲门。你得扪心自问,有没有胡作非为,是否天怒人怨呀?”
“问得好!”李白神情慷慨,“李白上不愧天,下不愧地,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田大公子,不知阁下派人请李白来,就为诘责在下吗?”苟师爷拖长声调,“你小子几番坏了大公子好事,得有个交代。”李白不动声色,“原来果然是《鸿门宴》啊!如此剑拔弩张,田大公子也太把我李白当人物了。不知要李白怎样交代,才能安全脱身?”
苟师爷:“你小子,乖乖磕头陪礼,田爷便饶了你。”
李白面色一肃,“男儿膝下有黄金,李白只好准备血溅盐帮了。”
“苟师爷,谁叫你胡搅蛮缠?出去!”田蠡厉声斥责。
苟师爷马屁拍到马腿上,见田蠡横眉立眼,只得悻悻溜走。
“李公子,请入座!来人,上酒!”田蠡换了笑脸,殷勤相待。
六
李白坦然入座,“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有什么话,请说!”
田蠡满脸堆笑,“你们读书人会说话,还是韦兄说吧。”韦子春摇着销金扇,“李公子,听说你‘十五成文章,作赋凌相如’。韦某看过阁下诗文,确是当今国手。只要你写篇文章,让田兄敬献朝廷,田兄就将恩怨一笔勾销,大家做朋友。如何?”李白:“不知要写什么文章,但请直言!”韦子春:“田兄急公好义,听说辽东大营急需军盐,便捐献海盐千石,朝廷赐以七品宣德郎之职。按照惯例,要上表谢恩。只要你有曹植之才,王勃笔力,撰好表文,田兄便冰释前嫌。如何?”
“这表文当然要写得花团锦簇,让盐帮善举天下皆知了?”
“对对对,正是此意!”
李白盯着韦子春,“阁下自太学归来,表文疏册正是你的所长啊。”
田蠡不耐烦,“你别管他,你就说写还是不写。”
“听你们的意思,这表文李白非写不可了?”
韦子春:“你想与田兄相安无事,最好识相点,乖乖听吩咐。”
“对不起,叫田大公子失望了。我李白平生最讨厌别人胁迫。”李白朗笑,“我李白上马草军书、下马击狂胡,日试万言,倚马可待,区区表文,不过举手之劳。可在下有个臭讲究,平日为文,从无昧心之作。鲁莽成文,人必非之。何况酒逢知己千杯少,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恕李白不能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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