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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着同在异乡,一起过年也算做个伴。”张津在屋内踱步,然后又锁着眉停下,“这么说应该可以了?”
“三郎君,你自言自语什么呢?”小厮问道。
张津拍了拍小厮的脑袋:“问这么多干嘛!”
小厮缩了缩脖子,又在一旁站好。
没一会儿,张津又拉着脸问小厮:“你觉得孩子喜欢什么东西?”
小厮想了想,认真地说道:“钱。”
“……”张津哑口无言。
他当然不会真的送钱,但也让他意识到自己是在病急乱投医了。
他停下了脚步,忽然想起顾瑜偷偷摸摸给他递信,应该是不方便见他,自己贸然登门说不定不好。
“曹主事的货装完了吗?”张津问道。
“早就装完了,昨日就走了。”小厮答道,心想三郎君这两日脑子是不是坏了,怎么一会儿来京城,一会儿闹着过年不回家,现在连正事都记不得了。
张津当然不知道小厮心里的想法。他想了想自己在京城也不太可能和顾瑜一起过年,于是说道:“那备车马,我们加快跟上吧。”
这是干什么呢?来回折腾?
小厮虽有不满,但还是照办了。
等明年再来,就可以带着棉花来了。
年节的气氛愈来愈浓烈,随着除夕一日日临近,街上的商铺也越来越少,但是坊子里却越来越热闹。
准备年货的,裁制新衣的,忙忙碌碌吵吵闹闹。
北市虽然都是显贵,但也同样热闹。热闹是因为要准备除夕当日的妆面,以及试穿当日的礼服。
顾瑜的礼服也被送来了,是一身墨绿色的圆领衣裙,中规中矩,穿在身上正合身,于是衣服留在府里,来送衣服的尚服局女官也得到了应有的赏钱。
“就要进宫了。”顾瑜叹了口气。
“娘子,采蝶轩的红利也交上来了。”甘娘子说道。原本她也是一口一个“郡主”的,如今被古伯他们传染得也叫起了娘子。
“你登记一下收着吧。”顾瑜不以为意。
甘娘子见她连问有多少都没有问,知道她心思不在银钱……
恐怕是在忧愁进宫的事。
除夕,一大早顾瑜就被叫起来描眉画眼,一个小女童愣是涂了三四层粉。直到看到铜镜中的孩子被四五个婢女拉扯着装饰完头面,顾瑜才松了口气。
才刚歇息片刻,又被拉着穿礼服。
礼服一共有三层,里衣,中衣,外衣。
一层层穿完,倒不显得臃肿……因为每层衣服都不厚。
甘娘子忧心地塞了一个手炉,然后说道:“带着手炉不算失了规矩。”
顾瑜听话地点点头。
太阳就在一点一点爬到中午,爬到下午,爬到傍晚。
顾瑜舒了口气,准备迎接宫宴。
马车载着她和甘娘子走向宫城,一路上顾瑜不吵不闹,甘娘子也放心许多,又嘱咐了一遍不要紧张不要失了礼仪,待到看到连翘来接,才放她进门。
“贤妃殿下派我来接您,您可以和贤妃一同赴宴。”连翘小声说道。
“多谢。”顾瑜拘谨答谢,随着连翘的脚步走进门。
“这蓬莱阁是在一片湖中央的。”连翘一边走一边小声介绍,“那里要走廊桥过去,是照着苏州园林的廊桥修建的,很是精致呢。”
连翘向前一指,顾瑜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到有几条廊桥曲曲折折伸向湖中间的宫殿,每条廊桥约有三人宽,顾瑜边走边看,上边雕刻着兽纹,线条清晰流畅,白石栏杆擦拭得一尘不染。远远看着宫殿,此时已点起万千灯火,灯影倒映在湖面上,犹如湖水里的繁星,随着湖面波动或明或暗,富丽堂皇。
灯山上彩,金碧相射,锦绣交辉,如同仙境。
“水晶宫殿飘香,群仙方按霓裳。”顾瑜默念道。
“郡主还会作诗?”连翘有些惊讶地问了一句。
顾瑜摇摇头:“别人作的,偶然想起了而已。”
连翘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贤妃已经在蓬莱阁偏殿的一间休息下了,待到宴起就可以入座了。
“一路冷了吧?”贤妃温和地对顾瑜说道,然后视线落在了她的脸颊上。涂了上好唇脂和脂粉胭脂的脸上看着气色很好,但是还是能看出来异样。
“外边有些冷,屋里好多了。”顾瑜乖巧地回答道。
连翘退到门前,将暖炉里的碳又加了几块。
贤妃弯腰拍了拍顾瑜的手:“手这样凉,去炉子边烤火罢,在我这里没人说你。”
顾瑜抬头一脸天真无邪地谢过贤妃,才走到炉子边去烤火。从一打照面这位殿下就很喜欢自己,为什么?
顾瑜想不通。
但是喜欢总好过厌恶,无论是贤妃真的喜欢她还是有什么阴谋,都是以后的事了,现下还是赶紧暖暖手罢。
随着夜幕降临,各宫各府的人也陆陆续续在正殿聚集,入座。
顾瑜也被贤妃带着在女眷这边坐下,因为男女一堂,中间还隔了纱帘以示清明,不过女眷并不多,只有宫里的几位,所以位置占用不大。
顾瑜悄摸打量了一下周围,连翘因为身份关系在殿外候着,等宴席结束还要送她出宫。殿内女眷这边,除了眼熟的皇后贤妃丽妃之外,还有两位公主殿下和她们的贴身宫女。这么看起来顾瑜有些格格不入,但知道此事的民众只会感叹圣人的仁善,对功臣之后的照拂。
男客那边坐了有谁顾瑜不便查看,只隔着纱帘隐隐见到两位皇子的身影,穿着紫色的礼服,看身形瘦瘦小小,大约十三四的样子,没有东阳郡王高大。
想到东阳郡王,顾瑜心头一紧,这个人可不是什么善茬,而且对她似乎有敌意,于是她隔着帘子想看看他在哪里坐。
“这位就是平西妹妹吧?我是昭和,上次没有见到真是遗憾了。”一个俏丽的小姑娘忽然挡住了顾瑜的视线。
顾瑜收回目光,看向她,起身施礼。
昭和长得很像丽妃,五官精致,双眼炯炯,只是神态也如用丽妃一样咄咄逼人。就像现在,明明是该友好地打招呼,但她的眉毛高高地仰起,本就比顾瑜高还要抬着下巴斜睨。
顾瑜微笑着默不作声,如连翘所教般扮演一个淑女。
故意找茬这种低端戏码没有在此时上演,她只是坐在顾瑜旁边的宴席上,然后说道:“今晚我的位置正好挨着你呢!”
如果不是昭和鄙夷的神情,顾瑜想这句话一定更友善一些。
真有意思。这宫里的人有没见过她就莫名对她好的,也有没见过她就莫名发散敌意的。
但是顾瑜没有慌乱,她们有什么算计,让她们表演就是了。
宴席随着众人的落座以及圣人的到来,正式开启了。
那边朝中的大臣们纷纷开始说些溜须拍马的话,圣人自然能听出他们的恭维,又不是小孩子了自然不能拂了他们的面子,于是一番须臾客套,看得顾瑜想打哈欠。
所幸小食已经上了不少,顾瑜便提起筷子开吃了。
“平西妹妹你……”昭和正扭头准备说什么,看到顾瑜的矮桌上,水果和小食已经没了一大半,不得不瞠目结舌,忘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
“嗯?”顾瑜停下筷子,看向昭和。她比一般人厉害,热量自然也比一般人需求得多。万一等会儿有什么事她总得先吃饱才有力量反抗。
“你胃口真好……”昭和神色怪异地说道。在这种宴席上,有谁会专心吃菜!这个平西郡主可真是让她“大开眼界”了。
“你慢点吃……”昭和皱着眉看向她,然后向身后招了招手。
她的贴身宫女俯身向前。
“给平西郡主倒一杯果酒,别让她噎着了。”昭和关心地说道。
顾瑜谢过,没有推辞。
宫女端举着满满一杯果酒走了过来。
要不要这么满啊?顾瑜皱了皱眉,果然见宫女脚步一崴,杯子里的果酒就要溅顾瑜一身。
这个距离一般人躲不开,但是顾瑜是可以轻松躲开的,但是顾瑜没有动作。
如果是这种小把戏想让她出丑,那么对她来说不痛不痒。有时候退一步反而是为了迷惑敌人而不是单纯委屈自己。
所以顾瑜没有躲,因为她觉得没必要。这套衣服湿了尚服局还有备用的,这些连翘早在来之前就跟她说过了。
昭和果然起身惊呼,宫女也在一边告罪。
这边的动静也惊动了皇后她们。
“昭和公主给平西郡主倒果酒,没想到手下的人脚下没注意,洒了郡主一身。”皇后的贴身宫女报道。
皇后皱了皱眉,有些为难。
“大喜的日子,就不要罚了,让平西换一身衣服吧。”贤妃主动说道。
皇后看了她一眼,然后点点头:“甚好,就如此吧。”
贤妃冲自己的贴身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心领神会。
“平西妹妹真是对不起,弄脏了你的衣服。”昭和一脸担忧,还作势要搀扶顾瑜。
“没关系。”顾瑜冲她微笑。
傻子么?这都看不出来?昭和想笑,但还是忍住了。
说话间贤妃的宫女已经来到顾瑜身边。
“皇后殿下她们已经知道了事情,吩咐奴带郡主去换衣,郡主请随我来。”宫女说道。
顾瑜点点头,昭和也在一旁忧心道:“快去吧,冬日里冷,湿了里就不好了。”
你知道冷还倒这么满?顾瑜心中骂道,但面上还是微笑,随着宫女告退。
殿外的连翘有些惊讶这个时候看到顾瑜走出来。
“怎么了?”连翘问道。
“常见的事,湿了衣裳,你带郡主换一身吧。”宫女说道。
连翘神情复杂地接过顾瑜,拿起备用的灯笼在前打着,然后说道:“走吧。”
宫里一路上都有灯火点缀,如暗夜游龙般。
夜风卷起顾瑜的衣裙,果酒湿哒哒地贴在身上,有些冷。手炉里的碳已经烧得差不多了,赴宴的时候没有再加,所以温度也越来越低。
“我觉得我要感冒了。”顾瑜小声嘀咕道。
“郡主说什么?”连翘回头问道。
“没什么。还有多远到?”顾瑜问道。
“已经到了。”连翘说着,打高了灯笼。
尚服局今日也很忙,这种大宴备用的衣衫总会额外留下。像顾瑜这样九岁的衣裳并不多,所以很快便找到了。
几个宫女领顾瑜到净房简单清洗,然后就在门外等顾瑜换衣服。
这些衣服顾瑜穿过一次,所以再穿一次并不难,只是门外的宫女们等候时的窃窃私语,也传进了顾瑜的耳朵里,所以费了些时间。
“这就是平西侯那个遗孤?真是好命!”
“唉,别说了,没了亲爹,义父也厉害啊……听观风殿的说,孙将军在西北势力很大呢……”
“不是说沈相公如今掌控了西北吗?”
“对呀,前几日不是还听说王相公要对付沈相公,结果没有得手吗?“
“是呢是呢,我还听说连张大学士也投靠沈相公了……”
“暹罗那个使者据说进京先行拜会了沈相公才进宫朝拜的……”
“……”
这些人跟沈渊多大的仇啊……宫里的人这么议论难免会传到圣人耳朵里,圣人会怎么想怎么做?顾瑜一边换衣服一边想。
不过,听起来十四叔在西北的事情有些艰难啊……这也是难免的,与百姓不同,西北的兵将只认顾淮这个名字。但以十四叔的手段,收回西北大权只是时间问题。十四叔似乎不急着拿回阿耶的兵权,可能是顾虑圣人忌惮,也可能是为了西北不要太乱。
“叩叩——”
顾瑜正想着,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郡主,您换好了吗?”有人轻声问道。
里边的女童换衣服时间未免有点太久了。
顾瑜系好外衣,说了声“好了”,向门外走去。
换罢衣裳连翘带着顾瑜疾步回去,虽脚步匆匆却也有条不紊。灯火幽微,烛光葳蕤,连翘打着灯笼在右前侧先行一步,快要回到大殿时廊桥出口前突然窜出两个人来,两人未打灯笼,但眼尖的顾瑜还是认出来者即是李宥和他的书童。
那二人快步向顾瑜连翘走开,容不得她们后退。
“郡主……”连翘顿了脚步。她是知道之前东阳郡王为难顾瑜的事的。
顾瑜一抬手,示意连翘不用慌张。该来的躲不掉,既然做了这场“偶遇”,李宥自然是有事要做。
顾瑜屈身施礼。
李宥笑嘻嘻地开口:“郡主妹妹好巧啊!”
“是啊!郡王又要来欺负小姑娘了?”顾瑜抬头看着这只小狐狸,夜色幽暗,对面之人仅一步之隔,在连翘打着的灯笼的微光下,可以看到他如玉的面庞和眼角的笑意,以及藏在这具华贵皮囊下的算计。
“妹妹惊扰了。吾此次来是向郡主妹妹赔罪的。上次的事,是吾顽劣了。”李宥忽然收起嬉笑,一本正经道。
“郡王客气了。”
李宥叹了口气,似是有些无奈:“郡主妹妹不知,这宫中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只看表面,吾亦然。”
顾瑜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而这宫中,想要做成一件事,又谈何容易。”李宥的声音中充满了无奈。
“所以,吾先在此给你赔个罪。”
什么?顾瑜抬头,而李宥假借着行礼,双手拱在身边忽然一变,向顾瑜的双肩重重推去。
推……推……
“……”
“……”
明明应该栽落水中啊……
李宥惊讶地看着只有自己胸口高的女童,即使穿着好几层襦裙身形看上去也单薄瘦弱不堪一击,此时却如同铁柱般纹丝未动。
而女童忽然勾唇,露出一个本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微笑,在夜色下显得有些瘆人。
“你是不是很气?”
一旁的连翘偷偷笑了。
李宥摇摇头,“我不气。”
然后抵在顾瑜双肩的双手又一用力,向湖里倒去。
遭了!连翘心下一惊,顾不得多想也跟着跳进湖里。
而此时一旁一直未有动静的书童忽然扯开嗓子大喊:“快来人啊!郡王被平西郡主推进湖里了!”
女童收起笑,冷冷地看着书童。
远处的宫灯向这边流动,顾瑜眯起眼,隐隐看到许多蓝青的身影不顾天寒水冷跳湖救人,而宫殿处皇帝的仪仗在灯光中越来越近……
张津赶到张家的时候,已经是除夕申时末了。
“不是说了不回来了吗?”张大老爷皱了皱眉,看到老太爷拉下脸又改口道:“正好,在二老爷后边给他加一张桌子,快来吃饭吧。”
老太爷脸色稍缓,然后说道:“老二那里太远了,加我旁边罢,正好有些日子没见了,我有话要问他。”
小厮在张大老爷复杂的眼神中将张津请来。
张津没有想象中的风尘仆仆,精神看上去很好。
“因为一路上走着一路买着,忘了日子,差点赶不回来。”张津笑着走进门说道。
买?买了什么?张大老爷伸长了脖子看过来,他两手空空并没有带东西呀。
“东西我让管家登记在册了,都是一些小玩意儿,家里的兄弟姊妹们平常不得空出去,我便趁机会买一些回来。”张津讨巧说道。
“还以为你今年不回来过年呢。”张大老爷装作不经意提起道。
“哪有的事。”张津笑笑,“我让小厮说晚些日子回来,他大概听错了,以为我过了年才回来。”
张津说着,从腰间的钱袋里取出一个小盒子,然后呈给老太爷。
“因为听说苏州有位名医擅医疑难杂症,只是不好见……于是多逗留了几日……所幸求得一罐丸药……”
“记得老太爷总说背部酸痛,可以以此缓解。”
老太爷的表情愈发和蔼。
“我就知道你是个有心的孩子。好了,快些吃饭吧。”
张津微笑着点点头。
张大老爷低着头恨恨:这个小兔崽子,惯会这些收买人心的把戏。
一场家宴就在团圆和睦的气氛继续进行了。
歌舞还热闹着,张津的宴席也摆了上来,在一众张家子弟艳羡的目光中,张津一口肉一口菜吃得很香。
“接下来你们这些年轻人在这里守夜罢,我老了,要回屋休息了。”老太爷说道。
“是。”众人答道。
“竹清啊,你扶我回去。”老太爷说道。
于是又引起了张家子弟的羡慕嫉妒恨。
“张三真好命……”所有人心底都划过这么一句话。
灯火璀璨中,老太爷带着张津离开,明明只少了两个人,大堂里却沉寂了下来。
“这小子……”张大老爷恨恨低语。
“大哥,津儿被老太爷看重你似乎不高兴啊。”二老爷装作无知地问。
“二弟哪里的话……”张大老爷收起脸上的恨意,转为了笑。
差点忘了人家亲爹还在自己手边。
“我是担心竹清……赶了这么久路……还没歇息就被老太爷叫过去……容易劳累啊。”
二老爷不在意地笑:“大哥不用担心,家里的其他孩子想这样劳累还没办法呢。”
意识到这话似乎太过阴阳怪气了些,二老爷也连忙改口:“我是说,津儿还年轻,不累。”
大堂里因为张津的到来气氛变得诡异,老太爷屋里的气氛倒是温馨。
虽然刚回来但是老太爷屋子里的炭火没有断过,因此进门就暖烘烘的,婢女跪坐在一旁煮茶,爷孙二人在书桌前谈话。
“寿城的事,做得不太漂亮。”老太爷说道,“但是你这个年纪,能想出这个对策,已经不容易了。”张老太爷说道。
拿钱除自己家的人,这种事一般人不会做,寿城天高皇帝远,这种事也没人想做,出力不讨好。不过真得做了也是好事,起码这几年他们不敢再造假。张家多少管事想做但是不敢做,他这个孙儿倒是舍得一身剐。
不是有句俗语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孩子比他几个叔伯有出息多了。
“孙儿愚钝,少不得要您指教。”张津谦逊道。
“在我这里就不要客套了……说说吧,你说的那个棉花,是打算做什么?”老太爷问道。
棉花这种东西,他家也用过,虽然不易枯萎,但是白花花的摆着不招财气,因此家里宁愿摆些富贵的、矜贵的花。
“我是想种一些,做被子夹层的。”张津答道。
“夹层?”老太爷想了想:“这个怎么夹?用骨朵儿做夹层吗?那成本可不低呀。”
张津说声是,然后提笔在纸上一边写一边说道:“我来的路上打听了各个地方棉花的价格,花朵多在二十文到二十五文一株,但是种子很便宜,一亩地大概费种子五十文,来年可产出八百石棉花……也就是一亩地可以做八九十床被褥。”
“至于销售,可以参考青丝来,专用于富人或者官员……当然,最好成品先给府尊送去……再打点一些……”
“你怎么能料定府尊会帮你呢?”老太爷好奇地问张津。他知道张津必定是胸有成竹,不然神情不会这样自信。
“我在寿城的时候……借住过一户农家……”张津慢条斯理地说道,让人觉得他只是在回忆而不是在编故事:“那家农户将卖不出去的棉花打得松散后夹在被子里,很是保暖……孙儿心想西北比咱们这里冷,如果大规模种植做成被子必然是一笔好生意。”
老太爷赞许地点点头:“咱们张家,到了你阿耶这辈,都是老实人,想不出什么好点子,还好你争气啊……”
张津低头微笑。
“三郎君这是心想事成了?”小厮没好气地问道。
一会儿说要留一会儿说要走,张津是随心了,黑锅还得让他背。
张津哈哈大笑,用手指戳了戳小厮的额头:“行了,也别委屈,给你买糖葫芦吃。”
小厮脸色大变:“三郎君你怎么恩将仇报!”
张津又哈哈大笑。
明年去京城的话,应该是能给“同乡”带去好消息了。他如今已经到了家里,不知道“同乡”在京诚又是怎么过年的呢?
蓬莱阁的歌舞早已停下,各国使者和大臣们已经被送出宫城,留在皇宫的外人,便只有顾瑜一人。
东阳郡王已经被救起,只是还在偏殿昏迷不醒,太医院的御医们被从家中叫起送进宫里。冬日里跌入湖中不仅仅是溺水,还发起了高烧。
主座上皇帝的脸色阴沉,殿中跪着的书童瑟瑟发抖,顾瑜则身形笔直。
“你说,东阳是被平西郡主推进水的?”皇帝声音沉沉,可见他的气愤。
书童随抖如筛糠,但还是低头答道:“是……郡王和郡主告歉,结果被郡主推了一下,跌入了湖里。”
告歉是因为之前平西郡主第一次进宫就被东阳郡王捉弄了,这话让殿内的人更相信了书童几分。
贤妃在一旁平静地问道:“平西才九岁,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
说罢众人纷纷看了看女童,瘦瘦小小,身形笔直,看上去确实不像是她动的手。
“贤妃不知道,武将家的孩子自小就比别人拳脚厉害些。”丽妃阴阳怪气道。
但是贤妃这话并没有什么说服力,毕竟顾瑜才九岁,东阳郡王过了年就十四岁了,再厉害他们也想不到顾瑜的力气能比李宥的力气大。
“那么平西呢?你怎么说?”皇帝看向顾瑜。
顾瑜身形直直,神色未有慌乱,只是紧抿着的嘴角泄露了她不甘的情绪。
“不是我。”小小的女童身形直直,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平添了几份可信度。
书童虽身形发抖,但还是狡辩道:“平西郡主自然不会承认。”
顾瑜转头冷冷地看着他,书童吓得一个哆嗦,但是没有改口,只是磕头说道:“请圣人为我家郡王做主,郡王被平西郡主害得昏迷不醒,如今生死未卜……”
“同行的其他人呢?”皇帝问道。
一个太监拱手出来答道:“同行的宫女是尚仪局的女官连翘,郡王刚落水就下去救了,但是水性不好,如今也昏迷着。”
皇帝看了一眼贤妃,贤妃低下了头。
这是躲事了。在场的明眼人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这连翘可是打着“贤妃的人”的名号,这般不堪重用,怪不得贤妃羞愧。
“让太医院的人尽心救治……等东阳醒来再问……至于平西……回去在家候命……”皇帝说道。
众人应声是。顾瑜被送出宫门,但是事情不是到此为止了,圣人搁置此事,也是为了看看“受害人”怎么说。这样也好,总好过被一杆子打死。既然圣人没有在宫里就处置了顾瑜,可见这件事不会太严重。
只是……真的有这么大仇吗?顾瑜神色凝重。看来回去她有必要好好问问古伯了。
一路途径的坊里传来爆竹声和舞乐声,除夕夜里家家张灯结彩热闹非凡,马车里顾瑜的神色如同泼墨。
一到顾宅门口甘娘子就在等着了,一边给她披上貂裘一边递过一个花鸟鱼纹手炉。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手还这样凉?”甘娘子忙不迭地问道。
“宫里出了些事。”顾瑜说道,欲言又止。
“古伯随我来,我有话要问。”
出事了?一众人面面相觑。不过还好,郡主回来应该是和出的事无关。众人心中想道。
顾宅因为没有教书先生的原因,书房很小,只有耳房的规格,书也很少,也没有什么古玩装饰,唯一富裕的就是笔墨。
顾瑜进屋,几个婢女合力抬来暖炉然后退下,屋子里只剩下顾瑜和古伯两人。
“有一位宁王,阿耶在时,和他有什么仇怨吗?”顾瑜开门见山问道。
古伯听说宫里出了事,心里也是惊异,但是见到顾瑜回来,以为出的事和顾瑜无关,这时又听到顾瑜问他这话,心里便有了不好的猜想。
“仇怨倒是没听到有什么仇怨。将军在北地时,被宁王提拔,要说恩义倒是有。”古伯老实回答道。
“我在宫里遇见了宁王的遗子。”顾瑜说道,“其实第一次进宫时,我就遇到他了。当时他对我态度并不好,但我没有在意,只以为是皇后殿下不满被贤妃抢了风头让他来找茬的。”
“但是今晚的事,明显没有这么简单。”
就知道出事了……古伯提心吊胆地听顾瑜继续说。
“今晚昭和公主先是泼了我一身酒,我以为只是为了让我出丑便没有躲。换衣裳回来的路上要经过一架廊桥,东阳郡王就是在廊桥上等着我过去。他本来想推我入湖,但是没料到我身手不凡,于是他自己跳入湖中,他的书童大喊是我推的。”
顾瑜说道,不免气愤。
古伯则在一旁惊掉了下巴。
“这……”
“我与他素未谋面,所以我想,应该是阿耶和他父王有些瓜葛。”顾瑜解释道。
古伯为难地低着头,踌躇再三终于说道:“这事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和娘子说。但是娘子比一般孩子聪慧些,知道这事也不打紧……”
“宁王当年还是先太子时,你阿耶是宁王的人。后来因为西北事,被文王也就是当今圣人推举到西北除寇。当时朝堂上的争斗我也不懂,只知道当时两位殿下都重用你阿耶。后来宣武门……两位殿下兵戈相向……宁王被当时的圣人……但与你阿耶并没有什么关系啊……”
顾瑜听得目瞪口呆,心想恐怕就是因为这事才被李宥记恨上了吧……
不过……宁王当时是太子,被当时的圣人……
“宁王事后来是怎么说的?”顾瑜忍不住问道。
古伯愈发惶恐:“这种事不能乱问的!”
“无妨,我心里有数。”顾瑜神色凝重:“我想这事也就是东阳郡王对我恶意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