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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妙音一路小跑追了上来,她身上的衲衣和脚上的衲鞋均已湿透,怀里的背包却用雨衣包裹得严实,那是俞敏俪忘却的背包。
俞敏俪看她走近,在雨中对着妙音怒喊:“人间无情,天在落泪。空门无门,问佛渡何人?”
妙音慢慢地走近她,:“缘起性空,情无长短,青丝就是希望。”
俞敏俪却连连摇头:“你看我青丝覆顶,可风雨落下时,它却无法为我抵挡丝毫。即使雨过天晴,它也留风雨残迹涟涟。而你落发成空,风也无迹,雨也无痕。”
雨势渐小,俞敏俪湿漉的头发依旧滴雨成流。
妙音用手捊了捊头顶,将手中的雨衣和背包全递给她,小声说:“我出家的时候,我妈妈哭得很伤心。慈心大师一向喜乐积极,可今天她也流了泪。”
俞敏俪呆立片刻,后退几步,又哭又笑地说:“空门于我无门,那我就在万千红尘中找一扇门回家。请您转告慈心大师,今天老天爷陪我流尽一生的泪水,从今往后,我一定不再哭泣。”
接过妙音手上的背包,拖着满是泥块的鞋子,俞敏俪一步一步地向镇上走去。
俞香兰盯着雨帘看了许久,踉跄了几步,跪向蒲团,抬眼却见如来旁边怒目而立的金刚,心念一动,忙又站了起来冲向雨帘,却与妙音在门口差点相撞。
浑身湿透的妙音一见她,连打了几个喷嚏说:“她走了,说她今天哭够了,从此不再哭泣。”
俞香兰点点头,低声说:“你受凉了,我去为你煮姜茶。”
一晃又是几个月。
2012年清明节的前夕,晌午稍后,雅加达机场。
俞敏海站在机场候机室的大玻璃墙前,凝视天空,太阳的轮廓在云的背后渐渐变幻,瞧不出云朵是否飘忽,只见阳光时而白炽,时而柔和。
俞敏海瞧得走神,一个小孩尖锐的叫声突然响起,他不由自主地回望了一下。
没有看到孩子,目光收回时却触到脚下的购物手袋,手袋不知何时已经倾斜着歪倒,三块色彩斑斓的布料滑出袋口。
他弯下腰拎起手袋,掏出布料。
布料上面精致的商标和观感,足以说明它们是上等的绵麻布料,图案和色彩具有浓浓的南洋风情。它们在印尼当地的价格也应不菲,也应是当地人所推崇的送礼佳品。可若不是义兄,那两位垂暮老人说着他听不懂的印尼话,比比划划中将一腔焦急和盛情,一览无遗地写在了饱经风霜的脸上。俞敏海真的不愿意将它们带出印尼海关。
掂着手中的布料,他心想雅安和俪俪应不会喜爱它们。
在办登机卡时,旁边那位保安模样的印尼男人,操着生硬的中国话,对着他不停地盘问,他多想直接将这袋子的布料甩给他,看看可不可以满足他的需求。
但他一刹那间又改变了主意。他突然间觉得,这三块布料沉重得令他有了莫名的难过。他慎重地掖紧了那袋子布料。再从兜中掏出两张百元人民币,假装不经意地将它们夹在护照里,再假装老实认真的样子,递上了自己的护照。
那个男人随随便便地翻了翻护照,用两个指头夹起了钞票,利索地将它放进胸前的口袋,并向不远处坐着的一位年轻官员,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两百元人民币亦超发挥了作用,那男人异乎热情地建议将骨灰盒直接放进托运行李包里。
俞敏海不敢渎褻先人,也不想拂了那份热情,就将骨灰盒放进随身拖拉的行李箱中。
行李的托运和安检出关都显得轻松异常。
而这一袋的三块布料却又成了随身单拎。
俞敏海心想时光倘若可以倒流几十年,年轻时的母亲一定会深深地爱上它们,因为那些湛蓝色和黑色的卡奇布,曾经无情地限制了母亲对美的想像。
贫穷会滋长出无限渴望和勇气,也容易禁锢思维;而富有扩张了见识,也容易令人忘却曾经的艰辛和悲痛。
俞敏海望向天空,忽觉天上的云朵像极了江洋翻腾的水花中簇生的白抹,隐隐中漂荡着几只扁舟,舟上的人早已奄奄一息。俞敏海似乎看见了外公俞细命,还有他的生死弟兄李有福。他们无力撑舵,任由小舟在汪洋中随波逐流……那是多少年前的悲壮一幕!
身边有人在大声议论:“我们华人应该挺阿学,番猪当我们是有钱人,可我们总像靶子样被盯着,我们要团结一致,推举一个政治明星,该发声时就应该发声!”
有人在附和说:“对,对,对,钟万学就是条好汉!他们不给我们政治权利,可我们自己要努力,一代要比一代强!”
俞敏海对这话题颇感兴趣,这个钟万学先生做为少数族裔参加雅加达专区选举,是他这几天在雅加达听到被议论最多的话题。
他看到有好几个人围在了一起,热烈地讨论起事下印尼的政事,他们似乎原来并不相熟,但缘于共同的肤色和共同的语言,对共同的寄望有着共同的热情。
俞敏海感动于眼前的人群,心想如今的海外华人并不只为了填饱肚子,表述政见、宣示政治理念和争取他们的自身权利,已成为了他们热爱所在国的一份表现。
他忽然想起二哥俞敏涛几天前叹说:
乡关遥兮归路艰,先魂渺兮今慰难。
那是属于一代人的悲哀!
王道乐土桃花源,此心安处是故乡。
这又是新一代人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