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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文学 www.98wx.cc,最快更新长公主病入膏肓后最新章节!

    灯光给梅长生清嘉的侧脸渡上一层柔色,不见他如何思索,低低地道:

    “臣没有看。”又随之补了句,“浮夸之言,当不得真。”

    “没有看?”宣明珠慢慢重复一遍这三个字,笑意玩味。

    好不老实的回答,谁蒙住他眼了不成。

    先前的那句揶揄,不过是因为被宝鸦闹着陪她等了一晚上,想破个闷子,随口的玩话。没指望他认真答什么,可宣明珠听他如此说,倒非要追问了,抬眼道:“没看你怎么知……”

    话音霎那顿住。

    那双被烛光倒映成深珀色的眼瞳里,恰恰好好落着她。

    宣明珠曾经很喜欢在他眼里找自己的影,这种久违的感觉让她恍惚一瞬,仿佛岁月从未去远。

    也仅是一瞬,她收起笑间,淡淡地移开视线,伸手向旁一比,“方才是玩笑,大人莫介怀。坐吧,今日会晤阜州牧,他作何态度?大人挑能说的与本宫说说。”

    她等到这时候,也是想问他几句正事,好对接下来的行程心里有个数。

    梅长生的眼色暗了暗。

    玩笑。

    他能一步十算,能一眼看穿那些人打的算盘,只有在她面前,他想自欺欺人,不愿承认早已从她眼中看出的坦荡无情思。

    若仍有情,岂会坦然开他和其他女子的玩笑。

    从她说出“和离后你娶谁都好”那句话开始,梅长生便知,她的脾气并非他想象中的温柔和顺,亦非全然的霸道跋扈,而是天高水长的利落。

    她不会因自己得不到一样东西,便发狠毁了此物,让所有人都得不到。公主休夫后,大可以令驸马做一辈子的鳏夫,不许再碰其他女子,宣明珠却不矫情,只是风轻云淡地转身,与他一别两宽。

    没有那些咬牙切齿,也不再回头留恋。

    因为她也曾为他吃过味,也曾在他深夜未归时担心他是在何处绊住了,她房里的灯,也曾等他七年。

    是他以为她会一直在原地等他,仗着她的喜欢,觉得早一时归晚一时归,都无甚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呢。

    她眼里没有他一次,他都心涩难忍,易地而处,怎么会没关系呢。

    梅长生敛着目光落座,她想知的只有公事,他便将今日在太和楼发生的事一一道来,只是略去了见砚娘的细节。

    宣明珠听后握发琢磨一会儿,道:“杨青昭在找借口。什么物以稀为贵,实则是守成谋私,当地州府前期不愿投入精力,以及给予农荒补偿,后期又怕扩产后朝廷派布政史常驻监管,丝政变得透明无利,所以百般推委。”

    梅长生称是。宣明珠见他点头肯定,思绪更活跃了些,原本半倦的眼神光采熠熠,指尖无意识地在绢灯台下划圈,“关于改稻为桑,我有一点浅见,大人听听——

    “我以为,三年前此政之所以推行不下去,关乎民利者有三:一是大量改田,难免出现与官勾结的巨商豪绅侵占私田,压榨劳力等事。

    “就譬如三年前发生在此州的祸事,最后说是由杨州牧极力弹压的,但如何知不是他自导自演的?毕竟他与皇商孟家互通有无并非秘密,而孟氏背后又有京城晋亲王撑腰。只是当时没能查出实证。

    “若京城贵勋对新策有异,他们无门下中书省封谏驳议之权,也不会明面与上御作对,但暗中吹阴风使绊子,上行下令,闹出几件事端,哪怕一个小小的阜州,想要推行下去便举步维艰。”

    见梅长生认真倾听,没有提出异议,宣明珠接着道:

    “二是农人的抵触情绪。他们大都做了一辈子的力气活,不擅于养蚕的精细门道,如果对他们没有一个妥善的安排,这部分没地种又没活干的人便断了生计。”

    “三便是丝绸利大,丝税必然重于耕税。但是从田到桑养成规模却需要时间,至少前三年,要免当地税收,而同时,购蚕苗、教桑事、补贴农人样样都需人力财力,这个钱由谁来出,全由国库承担还是招揽江南的富商,细则又该是怎么个出法。”

    她说罢,抿唇润了口茶水,有几分期待地看向梅鹤庭。

    在这等国事上,她心中是很信服梅鹤庭的才能的,但大长公主的面子在那里,又不好直白的开口问她想得是对是错。

    幸而梅鹤庭主动接过话头:“殿下分析得有理。”

    望着女子眼里隐隐亮起的光采,梅长生心弦微动。

    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每次她得了夸奖,那股子明明骄矜又神气,却偏要藏在神色里故作寻常的小得意,与宝鸦别无二致。

    不,是他们的女儿随了她。

    她不是屈于闺秀不谙外事的女子,从前好的时候,她也喜欢与他讨论他经手的案件。每次见他回到府后蹙眉,她便知了,豪迈地挽袖踩踏道:“来来来,将案情讲给我听,让本宫为我的鹤郎参谋一番。”

    他却从未破例与她说过府衙里的事。

    一次都没有。

    表面上,他说不愿那些血腥凶恶的事污了她耳,其实自己知道,过去的那个他,便是不喜女子问政,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令他觉得,女子便应主内,外头的风雨合该留给男人承担。

    事实却是,与皇帝暗中联合承担骂名的是她,第一时间发现楚光王谋逆的也是她。

    朝中都说楚王一案中最大的功臣是他,其实,那是因为大长公主早早伏好了路。

    ——什么人会一边爱慕凤凰风骨,又一边折去她骄傲的翎翅啊。

    只有天底下最最混账的混账。

    “你怎的不言语?”

    宣明珠看着他似乎忽然低落下去的神情,心里也跟着硌棱一下,“我说的哪里不妥当?”

    “没有不妥。”梅长生不动声色地吸一口藏有她气味的空气,露出一点微笑,“臣只是在想,殿下思虑深远,臣自愧弗如。”

    宣明珠笑了,“你不必哄我。出京前我曾就此事问过余先生,这里头原有些他的见解。”

    余清原,公主府里的幕僚,梅长生探听过此人,是个对兵事政事都有几分独到见解的人物。

    听说,年纪蛮轻,听说,长相还风流。

    他慢慢“哦”了一声,抿起唇角,“殿下麾下之人,果然颇有才干,那么这位先生应也对殿下说过,陛下执意推行新政,除了充裕国库外的深意吧。”

    “深意?”这宣明珠却不知,涉及国本,她的身子不由前倾一分,“有何说法?”

    “不过是臣的一点小想法。”梅长生神容谦逊,“将来织造规模发展起来,陛下必然会在各地建立织造局,监管丝政透明。江南官场大换血,地方州牧头顶悬了刀,对他们来说是崩紧皮子过日子,对惩治贪敝却是好事。

    “此外还有一宗,陛下在洛阳天高皇帝远,可借这些织造司的手眼,收览南地出色的士子为朝廷所用,而非在江南抱团形成自己的小文林。”

    说白了,改稻为桑的目的,富国是其一,整顿江南官场是其二,而隐藏在背后的第三条草蛇灰线,便是监管南学文林。

    宣明珠听后如同拨云见日,不禁点头赞叹,果然还是他思虑得更为完备。

    提起南学,宣明珠不免想起梅氏这最大的南儒之宗,私心里叹惋,就着绢灯洒下的光晕,审望他道:“从公都有着手处,若是从私……”

    “清理门户就是。”

    梅长生答得漠然无绪,仿佛一笔可写出两个梅,那张脸上一瞬沉敛的城府,仿佛又回到对峙杨青昭的时候。

    不过很快,男子抹唇浅笑,眼中带着一点童子晤对式的赧然,“殿下不用操心这些事,一切有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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