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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王听见通传,迈步将玄业平带入了内殿。他掀衣袍下摆,跪在柔软的团花地毯上,俯首叩拜,并不敢看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数岁的燕帝:“臣拜见父皇。”
玄业平跟着叩首:“贫道玄业平,见过陛下。”
燕帝勉强抬了抬手,示意他们平身,目光落在玄业平身上,皱了皱眉:“晋王,这便是你带的能人异士?”
晋王颔首:“回父皇,臣听闻宫中邪祟入侵,忧心忡忡,恰好玄道长精于此道,便将他带入宫中,父皇排忧解难。”
燕帝在老太监的搀扶下从床上坐直身形,一双眼浑浊老迈,紧盯着玄业平,带着帝王独有的狠辣凉薄:“你当能替朕驱除邪祟?”
玄业平被燕帝盯得脊背寒,不由得低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泄『露』了眼底的紧张:“贫道近日夜观天象,见紫薇星弱,龙气损淡,皇宫方向邪气冲天,而源头正是陛下寝宫……”
他语罢将手中拂尘一扬,指着殿内的边边角角道:“那些邪祟就藏在这里。”
玄业平此言一出,将殿内的宫女太监都吓了一跳,一股凉意顺着脚底板直接蔓延到了头顶。他们略有些紧张的左顾右盼,好似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暗中盯着他们似的。
燕帝不知是不是也被吓到了,喉间忽然出一阵剧烈咳嗽,过了好半天喘匀气息,他上气不接下气的道:“你还不赶快施法替朕驱邪,若能成功,金银爵位,朕必有重赏!”
玄业平『摸』了『摸』怀里藏着的一摞黄纸,心中踏实了一些。他俯首对燕帝道:“还请陛下屏退四周念经的佛僧,贫道这就施法驱邪。”
燕帝一挥手,老太监便立刻领会,将那些佛僧都驱赶了出去。殿内一时间剩下几贴身伺候的奴仆以及晋王。
周温臣带兵守在殿外,以防不测。
玄业平行走江湖多年,施法念经这种把戏还是会一些的。他将拂尘一扬,在殿中间踩着八卦步开始作法,闭目疾走,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念的是什么。
他每走过一处,袖袍一挥,那门窗上便多了一张黄『色』的符纸。等二圈八卦步走完,殿内已经被贴得满满当当。
玄业平高声念了一句道号,而后在殿中央盘膝而坐,刚一番剧烈动作,后背衣襟汗湿了大片。他闭目对燕帝道:“此殿中妖邪太多,藏匿不出,贫道便在此镇压。待到入夜时分,阴气最甚,必让他们现出原形。”
这是楚熹年临走前交代过他的话,是施法一定要晚上能奏效。
看的出,燕帝不甚满意,脸『色』阴阴沉沉,很能已经在怀疑玄业平是个江湖骗子。晋王见状心知不好,赶紧出声打圆场:“父皇,臣从前在古书上也看过,说那些妖魔喜暗避阳,有夜间会出游『荡』。玄道长是有大神通的人,还请父皇信他一次。”
燕帝到底还是给了晋王几分薄面:“也罢,朕便等到入夜,倘若还毫无动静,这个江湖术士直接给朕拉下去砍了。”
晋王不敢反驳,连声应是。
玄业平在心中悄然自己捏了把汗,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继续盘膝打坐。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着,很快便到了入夜时分。燕帝见天『色』暗沉下,外间的树影倒映在窗户上,好似一身形扭曲的鬼怪,额头冷汗涔涔。
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燕帝做过太多亏心事,他比那些妖邪还要惧怕黑夜的到。哪怕宫娥掌灯,将殿内照得亮亮堂堂,也还是难掩阴森。
晋王等得也有些心焦,他压低声音暗自催促玄业平:“道长,已经入夜了,是否以开始捉鬼驱邪?”
玄业平闻言缓缓睁开双眼,然后从地上身。他解下腰间的葫芦,神情高深莫测,对燕帝与晋王道:“贫道这便施法,让那些妖魔现出原形。”
他语罢,将葫芦口打开,又开始走了白日的八卦步。
玄业平停在第一张黄纸前,将葫芦中的『液』体倒入掌心,而后嗖的尽数洒了上去,见在明亮阴森的烛火中,一男子的剪影在黄纸上渐渐成形。
头戴长翅帽,身着官员袍服,唯一不的,便是那男子右眼留了块白,就像独眼龙一样——
难免让人想前些日子死状凄惨的秦道炎。
燕帝见状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停滞,一口气梗在胸口不上不下,脸『色』铁青难看。
然而这一切都还结束。玄业平身形一转,袖袍翻飞,又停在了第二张黄纸前,洒水念咒,一气呵成。那纸上又渐渐浮现出了一失去双臂的官服男子剪影。
燕帝步伐一个踉跄,好似想了什么,浑身抖如筛糠。
那是他最倚重的宰相,后保媳不入后宫妃,屡次言犯上,苦苦跪地哀求,被燕帝命人砍去双臂,半死不活的扔回了府中。
不知不觉间,玄业平又走到了第三张黄纸前,他装模作样一阵施法,照旧洒水。这次纸上渐渐浮现出了一宫装女子的模样,她头戴孔雀衔珠步摇簪,是脖颈上吊着一根绳子,怎么看怎么怪异。
燕帝见状呼吸顿时急促,双手控制不住的颤抖攥紧。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心脏,脸『色』苍白如纸。
那是他的结妻子。少年相识,后宫相伴,贤德无双,母仪天下。后被燕帝亲手用白绫活生生勒死了,气绝而亡。
殿外忽然刮一阵阴风,将黄纸吹得翻飞作响。灯烛晃动两下,瞬间暗了不止一星半点,偏偏殿内众人都被黄纸上的景象给惊呆了,愣是有一个人敢去重新点灯。
玄业平丝毫有察觉到燕帝摇摇欲坠的身形,将葫芦中的“仙水”倒在手中,继续撒向第四张黄纸,这次上面浮现出了一手持银枪,威风凛凛的将军模样男子。是胸前『插』着数支长箭,看难免怪异。
谢壁!
是谢壁!
燕帝一眼就认出了那黄纸上的是谁。他目眦欲裂,额头青筋暴,好似想说些什么,偏偏一个字都吐不出。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带着窒息般的绝望。
那是大燕威赫赫的战神。
定海神针,护国基石。
谢壁死后,除谢氏镜渊外,军中无人能出其左右,无一人能现其荣光。
他是燕帝最倚重的臣子,他是燕帝最忠心的臣子,他是燕帝最忌惮的臣子,他亦是燕帝最想杀的臣子!
燕帝一道密信,便骗得谢壁从泰安门外带兵直入,却被早就埋伏好的士兵『乱』箭『射』死。
他一身银甲,骑在马上,怔愣且不置信的看着站在宫墙之上的燕帝。然后数支羽箭贯穿胸口,血雾喷出,手中□□落地,那守护了大燕数年的战神也就此陨落。
谢壁有死在战场上,有死在镇守数年的西北之地,却死在了君王的猜疑与陷害中。
燕帝一辈子都记得那个场景,他午夜梦回时,脑海中全是谢壁那双沾血的眼。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朝幽梦却惊魂。
冷风顺着袖口灌入四肢百骸,燕帝觉浑身冰凉僵硬,好似一个死人般难以动弹。他眼见殿内那些黄纸上浮现出一个个形态各异的剪影,控制不住想了那些人死前的惨状,眼前一黑,恍惚间好似看见无数鬼影要找自己索命。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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