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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气闯上剑峰,参观了大道青天碑的人是言落月。
巫满霜那时正在山下耐心等候,心中一个劲儿地琢磨怎么拆剑阵呢。
后来拆完剑阵上山,剑峰似乎对他颇为警惕,生怕巫满霜变成姬轻鸿第二,或者江汀白20,于是也没说请他去这个著名景点看看。
不过,巫满霜听说过大道青天碑上铭刻的内容。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眼神轻轻一闪,巫满霜意识到楚天阔为何这样问了。
原来,这句话竟然微妙地对上了巫满霜此时此刻的心境。
——他心有登天之气,但却寸步不能进,只能困锁一方囹圄。
巫满霜难以自禁地问道:“当初……剑尊是如何突破这道壁垒的?”
楚天阔笑道:“你为什么不问,你师兄是怎么破掉这道壁垒的?”
巫满霜:“……”
江汀白的破壁方式,就是在剑碑上刻了一行“不出就不出,先不要关心青天,多关心自己的身边”。
换而言之,江汀白出不去,他就不出了!
想到这里,巫满霜硬邦邦地说道:“可我……我不能不出。”
楚天阔耐心问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这一刻,许多张已经熟悉的面孔在巫满霜脑海中闪过。
此外,还有一丝压在潜意识深处,极为隐秘而难以捕捉的念头,飞快地在巫满霜的意识里走了一个来回。
巫满霜坚定道:“我若不出,这青天又要何人来打破?人人都可以不出,但我不行。”
——他总是下意识觉得,自己是带着什么责任来到这世界上的。
楚天阔缓缓地顿下茶杯,眼神又随之放软了一些。
世上有种叫做草蛉的小虫,总喜欢将其他昆虫的空壳、碎屑、乃至小土块披在身上。
这是它们应对天敌的防御策略,也是它们一族从古到今的生存方式。
人类之中,也总有人活得像是草蛉,要把责任、心事、使命和牵挂都披在身上。
就像巫满霜——这孩子心思细腻、惯为别人考虑、牵挂的事情多,心事又沉。
这也是他的天性,是不能强求的。
楚天阔沉吟片刻,决定曲线救国,先帮巫师弟从身上摘走一个小土块再说:
“巫师弟,你把蒙眼的白纱解下来,我教你一个控制神识攻击的偏门法诀。”
巫满霜顿了顿。
考虑到前一刻他还客客气气地称呼楚天阔为“楚剑尊”,一时之间,他有点不好意思接受这番好意。
楚天阔摇头,很是戏谑地笑道:“巫师弟,你还是解下来吧。”
他绘声绘色地描述道:“不然天长日久,你脸上其他皮肤都晒黑了,只有这块是一道特别鲜明的白条条……别人看见你皮肤黑白相间,就会以为你的原型是一条银环蛇……”
巫满霜:“……”
在脑海中勾勒了一下那个场面,巫满霜默默地摘下了白纱。
楚天阔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耐心地传授了那道法诀。
“你现在再试试?”
巫满霜想了想,从袖中摸出一面镜子。
有生之年第一次,他无需余光折射,就可以毫不僵直地正视自己的面容。
停顿片刻,巫满霜端起那杯搁置已久的茶水,一饮而尽。
他低声道:“谢谢楚师兄。”
楚天阔一下子笑了。
这孩子的秉性可称执拗坚硬,但心地却其实很柔软。
他调侃道:“我还以为,巫师弟要等能击败我的时候,才会愿意当面叫我一声师兄呢。”
巫满霜有点郝然。
他之前吧……也不能说没有这样的想法。
但是……
“楚师兄以善意待我,我能察觉出来。”
对于巫满霜来说,世上的所有善意,都是弥足珍贵的东西。
他不挑吃也不挑穿,可以面不改色地拒绝千金之重的收买,却不能毫不客气地把别人的一番好意挥落在地。
巫满霜对楚天阔礼貌道别,把那条白纱重新缠在眼上,然后一如既往地走出了舱室。
楚天阔一缕神识附在他身上。
他看见小朋友把刚刚学会的新本领压在心底。
巫满霜面不改色地走过江汀白,十分闷骚地经过凌霜魂,再绕过船头甲板卿卿我我的宋清池和陶桃,最后在后舱找到了言落月。
言落月正在风中抛洒鸟食,喂那些追着“黄金大鸡腿儿飞舟”而来的小鸟们。
“满霜?”
察觉到巫满霜的靠近,言落月拍拍手,抖掉掌心最后一点粉末。
巫满霜静静站着,在言落月抬头看过来的一瞬,唇角翘起,忽然露出了一个有些顽皮的笑意。
然后,他猛地一抽,一把拽掉了自己遮眼的白纱。
黑曜石般晶莹的眼瞳,绽放着水晶似的璀璨光华,目光灼灼地看向言落月。
就像是一份被打包好的礼物,自己蹦蹦跳跳地抽掉了装饰的缎带,然后带着几分骄傲地站到被送礼者的面前。
四目相对。
接着,在两颗世上最美的宝石小镜子里,言落月照见自己的身影。
然后镜子里的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哇!”
言落月超级惊喜地叫出声来:“我没事儿?你也没事儿——哇,满霜你能控制住了诶!”
巫满霜重重地点了点头:“楚师兄教了我一个偏门法诀。”
“你是不是第一时间就来见我了?”
言落月灵机一动,拿起白纱就要替巫满霜缠上。
“走走走,我们去捉弄小凌!一定要吓他一大跳!”
巫满霜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嗯,陪他一起玩‘猜猜麻不麻’的游戏吧。”
言落月顿时坏笑起来:“小凌麻不麻我不知道,但我们估计要挨骂……”
“没关系,”巫满霜轻描淡写地祸水东引,“把他也拉进同流合污的队伍里,再跟他合伙去捉弄别人,我们就不会挨骂了……”
舱室里,楚天阔握着茶杯,向后一仰,像是刚刚听完一处圆满的好戏那样,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对嘛,这才是小朋友们应该有的样子,不要那么苦大仇深……”
楚天阔已经提出问题,然后解决了部分问题。
至于接下来的后续,就要交给言落月和江汀白了。
……
不比飞舟上一片和乐融融的气氛,剑道大会的会场上,气氛显出一种微微的奇怪。
擂台之上,两名剑修正在互相较量。
而供各门派长老、峰主观赏比赛的高台之上,不少人的心思早就从
他们纷纷把神识内收,专注地留意着他们之中某个人的动静。
只见那人白发红眸,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玩味神气,目光正有一搭没一搭地从众人身上扫过,时不时看得在场众人心情发毛。
不少人都在心中暗暗骂道:——天杀的,归元宗怎么把姬轻鸿给放出来了!
据内线消息说,这一届剑道大会上,代表……反正就是那个峰出席的人物,乃是姬轻鸿的大弟子江汀白。
江汀白大家都熟啊,此人乃是传言中“非常不像剑修的剑修、极其不像姬轻鸿弟子的弟子”。
他性格温文尔雅、敦厚讲理,而且还十分尊重长辈。和江汀白共事之人,无不感觉如沐春风。
然而谁能想到,本来代表出席的人是江汀白,可是人到中途,却换了这么个兔东西上场呢?
不少人都怀疑,这是不是姬轻鸿新的找乐子方法,目的就是把大家都骗过来杀。
——这才是纯纯的,“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呢”!
姬轻鸿单手支颐,慢条斯理地环视一圈,然后将目光固定在了一位身穿道袍,袖口绣有器、符、阵、剑、丹五种纹路的男人身上。
随后,大家就眼睁睁地看着,姬轻鸿的人也顺着他的目光转移了过去。
这位白发妖尊,非常自来熟地在那位鸿通宫来者身边加了张凳子。
所有人:“……”
相熟的长老们,纷纷交换了一个眼神,露出略微有点八卦的看好戏神色。
众所周知,姬轻鸿在修仙界中最不受欢迎的理由,就是他会随机找麻烦,并且很有可能找到你的麻烦。
而姬轻鸿在修仙界中的最大作用,也是他会随机找麻烦,并且很有可能找到你对手的麻烦。
而一贯颐气指使的鸿通宫,被姬轻鸿找麻烦这件事……就宛如修真界的两大毒瘤,撕成一片。
实不相瞒,大家还挺喜闻乐见的!
至于鸿通宫来人,早在姬轻鸿坐在他身边的瞬间,就已经起了半身的鸡皮疙瘩。
此人姓费,乃是鸿通宫中一位长老。
他并非什么实权人物,这才被派来带队剑修弟子参加剑道大会这种闲职。
被姬轻鸿饶有趣味地紧盯了一炷香后,费长老终于忍不住道:
“我和姬妖尊往日并无交情,姬妖尊为何……今日对我如此,亲近。”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费长老咬着后牙根,才把“骚扰”替换成“亲近”问出来的。
姬轻鸿不紧不慢地回答道:“因为我觉得,贵宫门下,长得都很有故事啊。”
此言一出,周围立刻响起许多意味不明的窃笑。
费长老微微皱眉,阴阳怪气道:“论故事,可不敢和姬妖尊波澜壮阔的资历相比。”
姬轻鸿含笑道:“故事的多少,有时和经历没有关系,只看胆子够不够大。”
“就像是在我波澜壮阔的人生里,却也没有暗杀其余门派精英、豢养魔物自重、与魔物里外勾结、妄图以一己之私出卖全体人族妖族……这样精彩的事迹呢。”
“!!!”
姬轻鸿眼也不眨,一句话内就往费长老头上连扣四口大锅。
这四口锅,一口比一口更重、一口比一口更黑、一口比一口的罪名更惊悚。
——反正不管鸿通宫有没有做,帽子先戴上再说。
一时之间,大家纷纷连比赛都不看了,全都转过脸来,看着费长老和姬轻鸿。
费长老先是一呆,随后脸红因为愤怒迅速涨红。
“姬轻鸿!我虽然修为没有你高强,却也是代表鸿通宫出使之人,你信口雌黄,有没有把我鸿通宫放在眼里!”
这一喝宛如石破天惊,连擂台上比赛的选手都迟疑着停下。
而此时此刻,也没有人还能顾及的到比赛。
只见费长老猛地站起身来,手指姬轻鸿,对着四方席位喝令道:
“刚刚的话,大家可都听得清楚。姬轻鸿如此指控于我、污蔑于我鸿通宫,绝不是一句轻飘飘的玩笑能揭过的!”
“哦。”姬轻鸿还真就轻飘飘地一笑,“那我若是说……不是玩笑呢?”
费长老冷笑道:“怎么,莫非我在这里看一看剑道大会——还是你们归元宗承办的剑道大会,就是和魔物勾结了?”
姬轻鸿像模像样地点点头:“嗯,剑道大会……还真和剑道大会有些关系。”
他轻轻击掌,示意道:“汀白,你把人带上来吧。”
下一刻,在众人意味复杂的眼神里,江汀白带着一个银袍青年,自看台下的小门中转出。
“……”
有人辨认片刻,就在脑中翻出了那银袍人的身份。
但在那人一声“楚天阔”脱口之前,寒松门的宋门主就猛地捏碎了扶椅的把手!
费长老皱起眉头:“这是八十年前的剑道大会魁首,楚天阔。此人走火入魔,先杀我鸿通宫治下山茶镇半数百姓,又杀了他的亲师弟亲师妹。”
“姬妖尊,你若是替我和宋门主将这狂徒捉拿归案,不必用上这样惊悚的方式。”
“此言差矣。”姬轻鸿不疾不徐地说道,“我不是在替你们鸿通宫将人捉拿归案,我是在替楚天阔,把你们鸿通宫捉拿归案。”
费长老简直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偏偏关键时刻,姬轻鸿却像是连话也不想说,将双目一合,悠悠地仰过去独自养神了!
楚天阔四下环顾,对周围人行了个剑礼。
“费长老,此刻众目所见,众人所指——八十年前,鸿通宫治下山茶镇出现噬情魔一事,还请你代替鸿通宫,给天下人一个解释了。”
费长老顿时目瞪口呆!
他只是个闲散长老,要是能代替鸿通宫发言,还用得着做带领剑修弟子们参加青年比赛这等屁事?
但此时此,真如同楚天阔所说的那样,众目所见,众人所指。
费长老心知,这言他不发也得发,发也得发。
而且一旦发得不好,就要当着各大门派的面,把全宫上下给挂起来了!
吸了口气,费长老勉强问道:“你一个普通弟子,犯下屠戮师弟师妹的恶行,竟然也敢来指责我?快快交代,是谁指使的你,又是谁给你的胆子?”
楚天阔微微一笑,朗声道:“首先,楚某今日,是为天下人张目。其次,我师弟师妹没死。”
此话一出,高台上的宋门主又是一颤!
下一刻,只见一对郎才女貌、青衫粉裙的年轻男女,也自暗门中轻盈走出。
费长老稍微一顿,顿时气焰更嚣。
“好啊,既然你师弟师妹没事,那就并非你本门事务,岂不就是只有山茶镇受害?”
他猛地一拍桌子:“原来你今日是来向我鸿通宫自首——来人……”
“慢。”楚天阔口齿清晰地说道。
“山茶镇昔日被屠戮半数,但那却并不是受我之害,而是受你们鸿通宫放纵魔物、养魔为患、与魔物里应外合之害!”
费长老皱起眉头:“八十年前的旧事,你凭什么说……”
楚天阔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掏出一柄桃花金簪。
“贵宫以炼器为本,料来长老级的人物,应该都有一手辨认宝物的功夫。不至于像我这种炼器成绩不及格的人一样,认不出这簪子的材质吧。”
楚天阔悠悠一叹:“当年山茶镇中惨死的半数镇民,魂魄基本都栖息在养魂珠中,费长老若有疑虑,随时可以调遣询问。”
费长老想也不想地斥道:“胡闹,凡人口供,何时能被当真了?”
楚天阔请教道:“那得有什么样的口供才能当真?”
费长老眼珠一转:“捉贼捉赃,捉奸拿双。你既然说是受魔物之害,那究竟是何等魔物、行踪如何都得交代清楚。”
他加重声音道:“……至少,一片当事魔物的肢体、筋骨、哪怕是一小片皮肉,你总得拿出来吧?”
此言一出,楚天阔登时就意识到,这位费长老,多半是个当年之事的知情人。
毕竟噬情魔一向神出鬼没,体质又十分特殊,不能被剑罡、符咒、法诀和佛道金光所伤。
这样的魔物,哪里能斩下皮肉作为证据带来?
楚天阔摇头道:“我没有魔物的肢体或者皮肉作为证据。”
费长老忙道:“小子狂悖!鸿通宫立身清正,岂是你上下嘴皮一张就能污蔑得了的?还不快快来人……”
楚天阔叹息道:“但是,我把那魔物整个儿抓来了。”
话音刚落,费长老后半句话尽数被堵回喉口。
只见他脸色红红白白,青绿相间,宛如打翻了调色盘一样,煞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