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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当然不可能猜到巫满霜在想什么。
他只能感觉到,对方的眼神正专注地落在自己身上。
那目光毫无温度,也不含任何感情,仿佛他是案板上的一片鱼生,而屠夫手握刀俎,正沿着自己的要害横竖比划,准备下刀。
“……”
强压着心中的恐惧,男人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
他看见斗篷的阴影下,露出男孩精致而冷漠的下半张脸。
而少年人那微微挑起的唇角,仿佛是死神镰刀即将挥下的信号。
盯梢者登时抖若筛糠:“求、求求您了……不要……杀我。”
而实际上,巫满霜只是把他当做实验对象而已。
这味脱毛的毒素,他之前只在小鼠身上试过。妖兽的毛发当场脱落,效果很好。
要不是今天切换了人类对象,那巫满霜也不可能想到,原来自己研发出的脱毛毒性,居然是连着头发、睫毛和眉毛一起脱的。
这一刻,巫满霜心中不但没有杀意,甚至还很世俗地惦记着言落月的生意。
另一旁,在小巷口,言落月和凌霜魂趴在拐角,静静观看事态发展。
他们两人窃窃私语,互相交流着看戏心得。
凌霜魂率先提问:“话说,小巫是什么时候研究出延迟发作的毒素的,我怎么不知道?”
作为朋友,他很了解小巫的性格。
巫满霜无论做人做事,都一贯认真。
既然巫满霜刚刚用毒性发作来威胁盯梢者,那就说明,他手里真的应该有这样的毒素。
言落月蹲在角落的阴影里,神情和姿态都像极了一朵大型蘑菇。
借着角度的便利,她可以看清巫满霜斗篷下的大半张脸。
对着巫满霜的神情,言落月认认真真地研究了好一会儿,才有点犹豫地开口。
“……我觉得吧,满霜应该是骗人的。”
毕竟,从她那天提出构想至今,一共不过三四天的时间。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巫满霜已经研究出了一个能使浑身毛发脱落的半成品。
就算小蛇是个不世出的天才,恐怕也很难同时研发出两种以上的毒素。
那么,巫满霜口中那种用来吓唬人的奇毒,可能本身就并不存在。
凌霜魂:“???”
这是什么世道啊,连小巫都学会骗人了?
经此一役,白鹤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巫满霜确实不说虚言——但这个珍贵而诚实的状态,好像是专门面向言落月的限量版!
意识到自己竟然也被小巫的演技蒙骗,凌霜魂痛心疾首。
“小巫刚刚摆出的那副样子,是真的很能唬人啊。”
尽管这不是他第一天意识到巫满霜的危险性。
但每一次看到自己的朋友站出来对敌时,凌霜魂都仿佛见到一把平日里冷置的宝刀,霜刃如雪,骤然出鞘。
言落月摸着自己的良心说道:“我觉得这一回,真的是你记的锅。”
毕竟,巫满霜刚刚只是提出了一种构想、给出了一种可能、形容了一种原地暴毙的状态。
至于盯梢他们的男人,究竟为什么会把这种话当真——这就只能怪他的心理状态太脆弱了,不是吗?
像这种文字解构的范畴,一向是凌霜魂的拿手好戏。
凌霜魂听闻此言,瞪大眼睛:“我还没来得及教小巫这个。”
好家伙,原来你居然还真准备教。
言落月深沉地点了点头:“看来,那就只能是言传身教了。”
凌霜魂:“……”
巷子里,巫满霜对自己引发的这场口角毫无觉察。
他根本想不到,在他兢兢业业、认真干活、毫不摸鱼的时候,两个朋友正在互相猛踩对方的脚。
“你、你想知道什么?”男人颤声问巫满霜道。
“……”
对于这个问题,巫满霜没有立刻给出回答。
要知道,在三人小队里,审讯套话这方面的事,一直也不是巫满霜负责的啊。
巫满霜抿了抿唇,隐晦地朝身后看了一眼,却没有见到朋友们来接自己的班。
……看来,这次是他们有意要锻炼自己了。
吸了口气,巫满霜正欲说些什么,又忽然闭口。
他本来想要质问男人背后的指使者,却又忆起刚刚对方嘲笑自己手段稚嫩。
……如果问得过于急切、过于直白,是不是反而会出现遗漏?
沉吟片刻,巫满霜举一反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男人虚着眼神悄悄一瞥,只见男孩脸色纹丝不改,腔调也淡淡的。
足以决定自己生死的两片薄唇微启,这小少年说话的语气里,含着一股杀机毕露的礼貌。
“你知道我想听什么,我猜,你不愿意让我失望,是吗?”
巫满霜毫无波澜地反问道。
“——哇。”言落月微微咂舌,“这句话里面,我听着感觉有一点姬妖尊的意思了。”
凌霜魂也是叹为观止:“小巫这……简直采纳百家之长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断挥动笔杆,在书简上落笔记录。
言落月斜眼看着他,很怀疑在若干年后,凌霜魂推出的《巫满霜传》里,小青蛇会被写成面目全非的样子。
男人艰涩地咽了一口唾沫。克服了心理难关,他当机立断地交代道:“你不能杀我,我是鸿通宫的人。”
这话几乎等同于不打自招。
毕竟,他们三个在鸿通宫里没有熟人,唯一产生过关联的修士,就只有钮家兄弟。
“……哦。”
巫满霜慢慢地应了一声。
这做派落在男人眼中,自带一层高深莫测的玄虚滤镜。
刹那之间,盯梢者心率骤增,惴惴不安地猜测这答案是不是不和对方心意。
而实际上,巫满霜只是在回忆那对兄弟的名字。
……并且,他想了两三秒钟,还是没有回忆起来。
巫满霜:“……”
跳过钮氏兄弟的名字,巫满霜直接问道:“是谁派你来的?哥哥、弟弟,还是他们两个一起?”
男人只怕他不问,不怕他细究。记
一听巫满霜居然肯纡尊降贵地开口审讯,而且精准地点中了自己的幕后指使,当即如竹筒炒豆子一般,把所有事都交代出来。
“是二少爷!是二少爷让我来跟着你们!”
话音一落,别人还没有什么反应,蹲在巷口的言落月,就先挫败地把面孔埋进掌心。
原来是钮书剑。
居然真的是钮书剑。
他竟然还敢继续搞事!
——只能说,这便是地主家傻儿子另一个不好的地方。
因为他太傻了,导致你甚至无法预料到,他下一步会用出什么招数。
聪明人的动向往往有机可循,而且会及时止损。但蠢人的决策,很有可能只靠一拍脑门儿。
至少现在,言落月就猜不透:钮书剑派人盯梢的行为,究竟是为了给他自己找回场子、想要伺机追回丧魂火,还是想观察他们的动向,以期来日有机会时一击致命。
从男人口中挖空了他知道的所有情报,接下来,就该处理掉他。
巫满霜想了想,发挥自己好学的精神,彬彬有礼地请教对方。
“你觉得,我这时应该做些什么来封你的口?”
“……”
不知道心中闪过什么念头,男人瞬间双股战战,面色惨灰如土。
——哦,他想建议我把他灭口,还挺贴心的。
巫满霜在心中想道。
巫满霜并不排斥这个提议,只是他还记得,不久前言落月特意叮嘱过他,千炼幕内禁止私斗。
略带遗憾地摇了摇头,巫满霜提醒男人:“可惜,千炼幕内不能杀人。”所以说,你再换一种建议吧。
“……”
听到巫满霜这样说,男人惊恐得连脸色都变了——这是什么意思?因为千炼幕内不能杀人,所以这男孩想带我到外场去杀吗?!
“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此人再三保证道,“求你了,我只是一颗不重要的棋子,您就当成一个屁一样把我放了吧!”
他甚至积极主动地伸出手来:“您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给我用其他的毒……”
巫满霜:“……”
他活了这么久,这样奇怪的要求,真是从未听过。
从善如流地伸出戴着手套的左手,巫满霜顺势在男人指尖上一握。
霎时间,一股冰冷的寒流传遍男人周身,让他感觉肺腑凝结,宛如冷冻的冰层。
“您这是……”
下一弹指,少年人漆黑如鸦的斗篷边缘,近乎无声的从他身边掠过。
“就像你想的那样。”巫满霜淡淡道,“你做了什么事,我会知道。”
——才怪。
毒到用时方恨少。巫满霜也是此时才发现,原来自己毒素种类,还有待挖掘。
直到那个暗不见底、仿佛深渊般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尽头,男人才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
但还不等他这口气喘到底,一双精致小巧的靴子,就神兵天降般出现在他的眼前。
“是你!”
这才是钮二少原本嘱咐他盯梢的对象!
“嗨。”言落月招招手,笑眯眯地跟他打个招呼,“别害怕,我知道,你也不容易,只是混口饭吃。来记吧,我教你一点糊弄学。”
……
经过不懈的、物理层面上的努力后,言落月成功地教会了男人如何糊弄出一份弄虚作假、并且看不出毛病的盯梢记录。
当天下午,言落月做好前期准备,便在客栈里换上言必信的马甲。朝着千炼幕的出口走去。
根据那个男人透露的消息,钮家兄弟此时已经不在千炼幕内。
或许是为了尽量远离姬轻鸿,这哥俩几天前就收拾东西,搬到外场去住了。
恰好,言落月本来就打算去外场转一转。
要是有机会,她正好顺便探探钮家兄弟的底。
相比于内场的秩序井然,鱼龙混杂的外场,显然更加百花齐放。
和千炼幕内一样,外场也同样设立了一座拍卖场,而且拍卖范围不止限于炼制好的法器。
这座拍卖场的名字叫做“星河拍卖场”,与千炼幕内的“星汉拍卖场”同出一源,在修真界中享有盛誉,只是两者针对的客户不同。
后者专注上层路线,外场设立的这座,却是面向广大客户。
言必信拉了拉自己的斗篷,脚步沉稳地跨过了拍卖场的门槛。
容貌甜美的侍者上前行了一礼:“您好,客人,请问您是有宝物想拍卖,还是想参与最近的一场拍卖会?”
兜帽之下,黑袍炼器师沙哑一笑:“我有东西想卖。”
“好的,请您报出物品的种类,我会为您登记并分配鉴定师。”
言必信道:“我要卖一张方子,可以炼制出能检测千面魔存在的法器秘方。”
“!!!”
侍者没有露出明显的惊容,眼睛却微微睁大了一瞬。
化神以下,无法鉴别千面魔的真伪,这几乎算是整个修真界的通识。
但这位神秘黑袍人刚刚说……
躬身冲言落月行了一礼,侍者的声音仍然甜美:
“我明白了,这位贵客,我会为您联络鉴定师,请您稍后。”
端坐在侍者为自己安排的会客室里,言必信无视了拍卖场准备的所有茶点,双臂环抱,耐心地等待鉴定师到来。
没过一会儿,匆匆的脚步声便在走廊中响起。
一个容貌严肃,发髻盘得一丝不乱的女人出现在了会客室门口。
“您好。”鉴定师的眼神锐利,仿佛想要穿透言必信的斗篷,“请问,是您想要出售可以鉴别千面魔的法器秘方吗?”
黑袍炼器师略略颔首。
“是我。”
女人轻轻吸了一口气:“您既然有秘方,想必也应该有成品……请问,可否为我们展示一下呢?”
言必信嘶哑地笑了笑,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张银光闪闪的大网。
“这就是能够鉴别出千面魔的寻踪罗网,只是不知贵拍卖场是否如同传说中那般神通广大,连千面魔都能搜集到手了。”
忽视掉炼器师言语中的调侃,盘髻女人认真地辨识鉴定了这张罗网。
“……确实和赤羽城中流传出的那张一样。”
鉴定师语气记略微复杂地说道:“想来,您就是传言中那位拯救了赤羽城的……”
“不错,贵拍卖场果然消息灵通。”黑袍炼器师缓缓点头,“在下言必信。”
验证了心中猜测,鉴定师顿时拿出了十二分的专业态度。
“请问言大师,您这张秘方的底价是什么呢?”
法器根据品级高低,在大家心目中,已经有了约定俗成的价格。
但秘方不然。
这种东西要想正好卖出一个漂亮的价格,还需要一个识货的买家,正如同良马也需遇伯乐。
以鉴定师的眼光来看,这份秘方是分辨千面魔的独门手段,自然可以匹配一个高昂的价格。
但千面魔近来只在赤羽城骚动过一回,其他修士未必有这个需求。
如果言必信开出的价码太高……那关于这张秘方的拍卖时间,可能只能无限后延,甚至流拍了。
没有让鉴定师等待太久,言必信慢条斯理道:“一千下品灵石。”
“……什么?”女鉴定师惊愕地反问道。
这个价格……简直太离谱了!
它不是价格太高,而是价格太低了!
一个标准储物袋在市面上的价格,是二十下品灵石。
这张秘方在言大师心中的底价,居然只值五十个储物袋吗?
女鉴定师顿了一下,有些委婉地问道:“敢问大师,您最近是否有什么看重的宝物或材料?”
——换而言之,你最近是不是钱不凑手?
不然的话,她实在想不出如此贱卖一张秘方的理由。
在鉴定师心里,这张秘方最低起价也应该有一万下品灵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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